迎安,劉家。
今日大婚,夜宴賓朋。
院內(nèi)賓客滿座,院外仍有人來。
內(nèi)院深閨,原是無人的偏房,現(xiàn)在有了它的新主人。
頭頂紅蓋頭,身著金縷紅霓裳。寬大的衣袖外,露出兩段潔白的柔荑,此時正不安的掐在一塊。
屋外熱鬧的祝賀聲與連迭不斷的勸酒之音,隔著單薄的門窗,一字不漏的傳了進(jìn)來。
蓋頭下,恍若失神的雙眼,默默的盯視著不遠(yuǎn)處,那跳動的燭火就像她現(xiàn)在的處境,微妙且難安。
幾日前,她還是新喪至親的麻衣人,與兄長、幼弟兩人相依為命。而幾日后呢,她卻是紅裝著身,成為了待嫁他人的新婦...
院內(nèi),明顯已經(jīng)有了醉意的劉貫,扶著近前賓客的肩膀,低頭跟這人寒暄了兩句,實(shí)則是稍作休息,以待應(yīng)付之后。
“大婚嘛,總是這般...”他嘟囔著嘴,迷離的雙眼掃尋著,應(yīng)是在找人。
突然雙眉一翹,眼中帶笑,晃晃悠悠的朝著視野中心走去,對近前敬酒的幾人不甚理會,只是草草的對付。
那人有感,正夾起的一塊白嫩的豆腐,放在眼前觀瞧,坨紅的雙頰,帶著淺淺的笑,一看就知道喝多了。
說來也怪,院中賓客滿員,院外更是有不少人沿街而坐,就唯獨(dú)他一人一桌。
“郁兄,飯菜可算可口?”劉貫摸著凳子,與他相視而坐。
被稱為郁兄的郁閬,壓下手腕,滑溜的豆腐落在了桌上。
“怎會不好,你瞧這豆腐?!闭f著想用筷子把桌上的豆腐夾起來......
或許是因?yàn)楹榷嗔说木壒?,一塊看似棱角分明的豆腐,怎么也夾不起來,最后更是被是碾成了幾份碎渣。
劉貫瞇著眼,看著眼前的郁閬,也就是他新婚之妻的兄長。
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把一盤豆腐送到他面前,推擠著碗筷,覆蓋了剛才的碎渣。
“這不就成了么,對一塊豆腐用不著這樣?!眲⒇炐α诵?,起身就要走。
“也是?!彼麚蠐项^,自斟一杯酒。
“過了今日,你就是家妹的夫君了,來,喝一杯再走?!庇糸伷鹕?,雙手捧著酒杯。
劉貫?zāi)暉o言,手中酒一飲而盡,轉(zhuǎn)身就走,似乎方才微醺的人不是他一樣。
院外街巷,長龍一般的酒宴,一眼望不到盡頭。
今夜天色好似不佳,有些霧蒙蒙的,往日漫天的繁星,現(xiàn)在只能依稀看到幾顆。
“看這樣子,子時以后恐怕有雨。”撐著黃布傘,手挽童兒鈴,一路掐指念叨的老人家緩步走過。
沿著街巷邊,每走一步就會撒落一陣清脆的鈴聲,與身旁鼎沸的勸酒聲,顯得格格不入。
然而兩邊互不相擾,你扯你的酒后言,我走我的街巷路。
輕快的步伐帶起微風(fēng),藏在腰間的一串銅錢,被現(xiàn)了身形,暗沉的古色,一綹九枚。
老人家一直念叨的唇齒忽然止住,花白的胡須一頓。
“嗯?這地兒有古怪?!?p> 手腕上的童兒鈴止了聲息,腰間的銅錢卻煥發(fā)了光彩,點(diǎn)點(diǎn)流光漫延而過。
收起黃布傘,順帶抿抿嘴,左右顧盼,尋著什么。方才的出塵樣,一瞬間便去了大半。
嘈雜的笑罵聲,飽食以后的打嗝聲,恍惚間便貼近了耳邊。
順手拉過一人,借道詢問兩句。
“此地何許人家?!?p> “迎安,劉家?!?p> “大婚之女可是新喪至親?”
“......”那人一陣沉默,無神的雙眼比此時的靜默更難言明。
“除我以外,還有其他外鄉(xiāng)人么?”
“有啊,那不就是?!毙P端著實(shí)木托盤,眼神灼灼。
老人家順著視線,看到不遠(yuǎn)處靠在墻角的老乞丐,正在一陣?yán)峭袒⒀省?p> ...
“阿姐如今嫁了人家,我跟兄長也算是居有定所了。”低矮的小男童,抓著桌上的甜點(diǎn),無心說道。
“郁安!功課做完了是吧?!”郁閬面皮發(fā)紅,雙眼帶著火氣。
“閬哥你肯定是醉了,要不我喊人扶你回房歇息吧。”郁安不以為意,只覺得兄長發(fā)火,是因?yàn)槎喑粤它c(diǎn)酒。
此前郁安在后院做功課,只是間隙無趣,才自找了個理由,跑到前院內(nèi)看個熱鬧。
郁閬面無表情,粗重的鼻息噴涌,視線落在一臉關(guān)切的幼弟身上,最后只得默默灌下一杯,消解心間的煩悶。
...
紅蓋頭輕薄若無,絲絲縷縷的燭火透過,搖曳的火星連綿在眼前。
郁桑,也就是今夜的新娘,她無神的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無助的雙手不知何時攥成了雙拳,安靜的放在紅紗裙上。
吱呀一聲。
不遠(yuǎn)處的窗戶被人推開,一個矮小的身軀扒在窗外,只露出半個腦袋來。
“阿姐,阿姐?”郁安看著靜坐不動的郁桑,帶著一臉開心的笑。
“小安,你怎么來了?”紅蓋頭聞聲偏了偏頭,但也僅此而已,她沒有起身。
郁安對此也不在意,或者說,壓根就沒在意過。
“阿姐過了今晚,你就是劉家的人嘍?!毙『⒆有男裕f著一些不明就里的話。
紅蓋頭下,郁桑眼眸一沉,微不可查的搖搖頭,嘆了口氣。
“小安你功課做完了么?就到處跑,小心閬哥打你的屁股?!庇羯UZ氣綿軟,口帶關(guān)切,繞過了那個不想回答的問題。
“...還差一點(diǎn),馬上就完了!”郁安畢竟是個小孩子,一句話就帶偏了。
窗外的小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蹲下一陣摸索,再站起時,手里攥著一個小袋子。
郁桑歪頭一笑,知道袋子里是什么。
“阿姐,你過來點(diǎn),不然酥糕摔碎了?!庇舭裁济Q起,語氣鄭重。
郁桑低頭,紅蓋頭的金絲邊在燭火下閃閃發(fā)光。她沒有起身,只是擺擺手。
“自己拿去,姐姐不餓?!?p> “哦,那我走了喲!”郁安答應(yīng)的飛快,眼中閃過狡黠,迅速收起小袋子,向她擺擺手。
郁安走了,郁桑又陷入了沉默中,右手邊的木盒上,靜靜地躺著盤子,幾塊糕點(diǎn)錯落擺放...
...
劉貫再次滿飲一杯,虛浮的腳步已經(jīng)開始不沾地了。
推搡開不知誰扶他的手,呵斥一聲下人,滿面的坨紅色在黑夜里紅的發(fā)紫。
“沒看到酒已見底了么,還不快快拿酒來!??!?p> 一模樣清秀的小廝,懷抱兩壇佳釀,快步走來。
“劉老爺怎地這般性子急,這不就來了嘛。”
劉貫撐著身旁矮桌,低頭瞇著眼,好似方才一句話的功夫就睡著了,直到這小廝走近,他才晃了晃神,睜開暗紅的雙眼。
“嗯?你是哪家酒樓的,怎么沒見過你?!?p> 小廝被劉貫直勾勾的盯著,面上一紅,有些答非所問的說道。
“城中就那幾家,誰不想沾沾喜氣呢。”
“呃...”拍拍胸口,打出一個酒嗝,“那也是,香滿樓的酒我今晚也喝不少了,換個口味也挺好。”說著視線慢慢下移,放在了兩個壇子上。
小廝也算機(jī)靈,就是面子薄了點(diǎn)。
“劉老爺您請,試試這竹兒青如何?!卑變舻碾p手捧起壇子,為劉貫滿上。
“竹兒青?”放在鼻下輕嗅,似乎還不錯,抿唇淺嘗了一下,雙眼突然一亮。
“唔?!是個好酒?!?p> 小廝聞言輕笑一下,拱拱手,退身站在不遠(yuǎn)處,直到劉貫續(xù)滿第二杯時,他才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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