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關(guān)了，沒完全關(guān)。
聽說妹妹氣的十分厲害，平日里伺候她的侍女都不讓近身，獨自對著夏淵送的鴨子想人的時候，宋君極坐不住了。
他親自現(xiàn)身帶著江嬈去了城外，指著空蕩蕩的驛站告訴她：“你看，夏淵他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江嬈低頭揪腰間裝飾的絲帶，低聲道：“嗯，他已經(jīng)走了?！?p> 宋君極看著她的頭頂，心里堵得很，所以語氣也不怎么好：“你要是喜歡同好看的男子玩耍，朕給你找來就行了，朕不讓你接觸夏淵是在為你好，你怎么總是因為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同皇兄慪氣？段郁離也是，夏淵也是，是不是皇兄陪你的時間太少了？不如你搬回皇宮……”
江嬈聽他念經(jīng)一樣的抱怨，到這里才開口打斷：“皇兄……”
她抬頭，用那雙澄澈的，沒有雜質(zhì)的眼睛看著他：“你也要把我關(guān)在皇宮里嗎？”
也。
宋君極心頭被這個字重重砸了一錘，眉目間的煩郁定格片刻，漸漸松散開。
他有些茫然地反復(fù)回想這個字：也，她為什么說也？
“就像…就像父皇那樣?！?p> “不是?！彼尉龢O前所未有地慌亂，從未如此著急地解釋：“朕沒有那個意思?！?p> 江嬈用安靜的目光看著他，說：“可以的，我可以再被關(guān)起來的?！?p> “不可以，別把朕跟那個老畜生相提并論?！?p> 江嬈低頭繼續(xù)用手指繞自己腰間的絲帶：“反正我是個笨蛋，只會給皇兄添麻煩，關(guān)在公主府和關(guān)在皇宮都一樣?！?p> 宋君極壓低聲音：“朕知道你在生氣，但再生氣也不至于說出如此扎心的話，告訴朕是誰教你的？”
江嬈搖頭：“沒有人教我?！?p> 宋君極漆黑的眼眸沉沉掃過不遠(yuǎn)處等待的公主府侍從，包括暗處的影衛(wèi)：“不說就算了，你身邊確實需要換一批人了?！?p> 江嬈抬頭，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生氣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用力往外蹦：“皇兄，我說的是沒！有！人！教！我！不是我！不！說！”
她開始抽噎，哭音逐漸放大：“那天她們抓住我的胳膊和腿，把我塞進(jìn)了馬車?yán)?，一路都想捂著我的嘴。從馬車拽出來又推進(jìn)了屋子里，門還上了鎖。我說放我出去，她們就跟你一樣聽不懂，只會催我吃飯睡覺?；市郑悄阕屗麄冞@么做的對嗎？”
仿佛有什么難以下咽的硬物硌在喉口，宋君極許久才艱難地回答了她一個字：“是……”
“只要一直關(guān)著我，皇兄就不用換不同的人看守我，不用擔(dān)心我會認(rèn)識你討厭的人，不會為了他們高興和難過。珠珠除了皇兄誰也不見，只當(dāng)個吃飽睡足就會笑的傻子，一點也不給皇兄添麻煩?！?p> 她吸了吸鼻子，慢慢蹲下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將頭埋在大腿上，弓著背脊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就像那些年為了躲避嬤嬤的追打，在桌子底下努力瑟縮，把自己藏進(jìn)看不見的黑暗里那樣。
“關(guān)上吧，皇兄，我不出去了?！?p> 那一刻，宋君極的心仿佛被她這輕飄飄的幾個字狠狠撞碎，裂開的每道縫都疼的他難以呼吸。
他都做了什么？他怎么會…變成了曾經(jīng)自己最恨的人的模樣。
眼前多了一層水霧，宋君極都不知道自己緩了多久，才找回力氣發(fā)出微微顫抖的聲音。
“珠珠，哥哥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出來。”
“哥哥再也不關(guān)著你了，以后你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宋君極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肩上，卻如同摸著一塊溫?zé)岬氖^，她聽得到他說話，但她躲起來了，安安靜靜，不給他任何回應(yīng)。
明明是涼爽的秋日，年輕的皇帝卻感受到了十六歲那年站在驕陽之下看見同樣悄無聲息的妹妹，滅頂一般覆上來的絕望。
他該怎么辦？
“圣上，圣上！”
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將宋君極從回憶中拉離，他沒有起身，用自己的身影擋住妹妹，只偏頭示意自己在聽。
“驛站的人說夏世子留了一匹罕見的紅色矮馬，一箱女子的騎裝，一箱馬球用具在這里。說是如果公主殿下來過，就把馬和箱子交給殿下，讓她自己先練著玩。如果她沒來，就收好了等著他回來親自送去，教殿下打馬球。圣上您看這些東西如何……”
“拿來?！?p> 亮紅色的小矮馬被驛站的人好吃好喝養(yǎng)了幾天，精神狀態(tài)十分飽滿，牽出來時馬蹄聲歡快響亮。
它一點都不怕人，到了宋君極手里還好玩似地咬他垂下來的衣袖，但宋君極沒心情跟它玩。
“珠珠?！彼R的頭蹲下來，溫柔地問道：“夏淵送了你一匹很漂亮的馬，你想不想牽著它去走一走？”
“石頭”動了動。
小馬仿佛在這一刻通了人性，往前走了幾步，用自己的鼻子拱了拱地上蹲著的人。
正如那年拿點心哄桌子底下小姑娘出來的世子爺。
宋君極福至心靈，將繩子掛在她手腕上，站起身，說：“朕走了，你可以騎著你的小馬，去找那幾個去城衛(wèi)營學(xué)馬球的小孩。如果有人敢不聽珠珠公主的命令，你就找皇兄去砍他的腦袋。”
他故意重重落腳，讓她聽見自己走開，實則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緊盯著那團(tuán)小小的身影。
等看見妹妹慢慢抬起腦袋觀察小馬的時候，宋君極才松開了繃緊的神經(jīng)。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夏淵又一次幫了他。
宋君極想，或許是自己在勾心斗角的環(huán)境里待的習(xí)慣了，才會在見到夏淵這種目的和感情都直給的人的時候，下意識地去抗拒付出信任。
或許他應(yīng)該更加簡單地看待兩人之間的羈絆，順其自然地讓時間給出答案。
自此以后，公主府的人收到了皇帝的新命令。
公主的一切自發(fā)行動，除非危及到生命，否則只需上報，不許阻攔。
這就等于江嬈獲得了有條件的權(quán)力和自由。沒有手下人的礙手礙腳，她借著天真無邪的外形和絕對的尊貴地位在貴京官員世家后宅里來去如風(fēng)，不著痕跡地收集信息，將段郁離遺留的關(guān)系網(wǎng)摸了個底朝天。
她巧妙地讓身邊屬于皇帝的監(jiān)視人員也看到那些官員與前駙馬之間彎彎繞繞的聯(lián)系，最后由宋君極出手除去了一個個段郁離留下的暗樁。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地流逝了，每日看到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是昨日同樣的風(fēng)景，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許多，待到雪過鳶飛，暑消霜降，才會在驀然間想起，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多光景。
白敏敏毫無意外地一路過試，成為了衡宋國有史以來首位女官。
她上位之后，在皇帝的支持下，大刀闊斧地進(jìn)行了多項改革，類似于土地所有權(quán)回收，發(fā)展國商壟斷部分產(chǎn)業(yè)，改良貨運途徑，積極外貿(mào)等等……
除了她以外，其他年輕的官員也嶄露鋒芒，新生的力量由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凝聚在一起，將衡宋的沉疴緩慢而堅定的抹除。
她送去城衛(wèi)營學(xué)馬球的小伙子鍛煉了兩年，從五根豆芽菜變成了小樹苗，有幾分可靠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