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州,易梟的首要任務(wù)便是拿到駕照。時隔一月,桑塔納里早已新人換了舊顏。和誰都合得來的易梟有了意外收獲,在這一期的學(xué)員中竟然還有一個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叫韓知嬋的女孩。女孩性格本就健談開朗,又加上這巧合的機緣,倆人便保持了長期的聯(lián)系。在老童的指導(dǎo)下,他在鬧市區(qū)的復(fù)雜路況里穿梭,經(jīng)過一周的強化訓(xùn)練,終于在七月的第一天,順利地通過了考試。
周二,是和西程約定報到的日子,易梟悉心打理了一番裝容便出門了。西程的作息是標(biāo)準的工廠模式,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半。為了避免到得太早而尬等,易梟先在周遭的街道逛了逛,熟悉環(huán)境。八點,他準時出現(xiàn)在安弘軒的辦公室里。
“安書記,早上好,我來報到了!”
“小易來啦,快坐吧?!卑埠胲幰琅f端莊而熱情,待易梟在會客椅上坐定,她才接著道,“我先把和華總匯報的情況大概和你說明一下。其實,我是很想把你留在我們?nèi)肆Y源部的,但考慮到你的個人意愿,最終華總決定把你先放在總裁辦。不過應(yīng)屆生嘛,肯定還是要從基層做起的,所以你的職位是總裁辦文員?!?p> 女人頓了頓,用右手食指的指關(guān)節(jié)頂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框,接著道:“總裁辦這個部門比較特殊,對華總直接負責(zé),是我們西程集團培養(yǎng)年輕干部的搖籃,我們合資公司西程廣玉的施總就是從總裁辦出來的,可見華總對你很器重啊?!?p> “明白。”銷售部門已被明確排除在外,那么剩下的部門,總裁辦確實已是最優(yōu)選項了,況且易梟對楚主任的第一印象極佳,這樣的安排的確最為妥當(dāng)。
女人從桌案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式兩份的勞動合同放在易梟面前,繼續(xù)道:“以往我們公司應(yīng)屆大學(xué)生的試用期工資是一千一,考慮到你是本科生,所以給你額外加了一百,試用期三個月,轉(zhuǎn)正后華總給你定的正式工資是兩千五?!?p> 橫向比較同學(xué)們的實習(xí)期工資和試用期工資,西程集團開的價碼確實不高,哪怕是同在南昆區(qū)的躍虎精線,給思思開的都是一千四,但轉(zhuǎn)正以后的工資能開到兩千五,易梟還是感受到了這個尚未蒙面的華總誠意滿滿,自然也沒有必要去糾結(jié)試用期這幾百塊錢的落差了。易梟不動聲色在心頭捋完一邊,已是了然。
“小易,職位和薪資方面你看還有什么不明確,或者有疑問的地方嗎?”女人沒能從這個年輕人的白凈臉龐上捕捉到任何信息,不置可否,只好試探道,“如果沒問題的話,那我們就看一下勞動合同,把形式上的工作先完成一下吧?!?p> “好的,沒有問題?!币讞n已將合同翻到了最后一頁,提筆簽了個筆走龍蛇。
“你不仔細看一下條款嗎?”安弘軒甚是詫異,不禁問道。
易梟抬起頭,莞爾道:“合同應(yīng)該是咱們西程的標(biāo)準模板,再來我和安書記并無仇怨,倘若西程集團特地給我擺局挖坑,那我也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看似草率,卻又在情在理,一席話讓安弘軒陷入了短暫的遐思,她鄭重其事道:“小易,雖然你的編制在總裁辦,但畢竟你是科班出身,理論知識比我們半路出家的要豐富許多,希望你能夠多給我們的人力資源工作提供建議。”
“您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易梟爽快地應(yīng)承下了。
那位“爆炸頭美女”陳寧被安排了幫易梟辦理入職手續(xù),從身份證復(fù)印到各類表格填寫,細致親善,而后便領(lǐng)著易梟從人力資源部轉(zhuǎn)往總裁辦報到。
“楚主任,新同事來報到了,小易,您見過的吧?”離總裁辦的尚有幾步腳程,陳寧早已朗聲開了腔。話音方落,倆人這才來至楚伯民的案臺前。
楚伯民并未抬頭,注意力還沉浸在案頭的文件上,敷衍道:“好,曉得了。”
陳寧完成了任務(wù),撇下原地稍息的易梟,轉(zhuǎn)身沖著一旁的陳榆吐了吐舌頭,又美又颯地回去了。楚伯民依舊心無旁騖地處理著自己的事務(wù),然后把一些文案工作向陳榆作了具體安排,方才想起易梟還杵在那里等待。
楚伯民抬起頭,態(tài)度祥和地招呼道:“小易來啦,歡迎你加入我們總裁辦!”
易梟彬彬有禮地應(yīng)承道:“楚主任好,很榮幸能有來總裁辦和您學(xué)習(xí)的機會!”
楚伯民打量了易梟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后轉(zhuǎn)向陳榆:“阿榆,這個學(xué)弟你就辛苦你多帶帶,先讓他盡快熟悉環(huán)境,然后逐步安排些他能勝任的工作?!?p> 陳榆從楚伯民的辦公桌邊踱到了易梟跟前,在他的左肩上輕輕一拍,道:“兄弟,以后你就跟著我混吧?!倍筠D(zhuǎn)向卡座外側(cè)分坐的二人,介紹道,“這位美女是童軒,負責(zé)公司的平面設(shè)計,這位兄弟是孫向云,我們集團的電腦專家?!庇蛛S手從桌上的名片盒內(nèi)拈出一張名片遞給易梟,上標(biāo)職務(wù)“總裁辦副主任”。
見陳榆這般親近隨和,易梟粲然一笑,答應(yīng)道:“好,以后就跟著榆姐混了?!?p> 此時,易梟終于有機會正眼觀瞧陳榆的容貌了。陳榆中等身材,短發(fā)、鳳眼、瓜子臉、膚色白皙,屬于鄰家女孩的類型,雖不驚艷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陳榆讓易梟坐在了內(nèi)側(cè)角落的卡座里,給他發(fā)放了一套辦公文具,而后在他的桌上碼了一疊日常的制度文件:“這是公司信息、產(chǎn)品資料和一些基礎(chǔ)制度,你慢慢看起來,今天就不給你安排具體的工作任務(wù)了,你先適應(yīng)適應(yīng)環(huán)境吧?!?p> 易梟并未吱聲,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陳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一探究竟,便問道:“榆姐,你是哪里人呀?南昆的?”
陳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好好的,怎么突然查起戶口來了?”
“我總感覺在哪兒見過你,而且不止一次?!币讞n轉(zhuǎn)過頭,透過辦公桌的屏風(fēng)玻璃,正臉對著和他鄰桌的陳榆,一臉的認真和疑惑。
“是南昆的,然后呢?”陳榆側(cè)過臉來,發(fā)現(xiàn)易梟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那你在哪兒讀的大學(xué)?”
“寧高專啊。”
大學(xué)校友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易梟繼續(xù)追問道:“那高中呢?”
“南昆中學(xué)啊?!?p> “哦,那也不是,”中考成績不佳的易梟并未能夠進入南昆中學(xué),而是讀了一所當(dāng)時新設(shè)立的普高,而他是學(xué)校的首屆畢業(yè)生,高中學(xué)姐本就沒有物理層面的可能,自覺多此一舉,便又追問道:“初中呢?初中在哪讀的?”
“國和中學(xué)呀?!?p> 國和中學(xué),易梟眼前一亮,記憶中的一個個畫面在腦海中飛馳而過:讀初中時,每次升旗儀式都會由一個學(xué)姐主持,眼前陳榆的音容笑貌不正是……
“國和中學(xué)每周一的升旗儀式是你主持的?”易梟興奮地問道。
“是的呀!這怎么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标愑軈s顯得有些尷尬。
一旁的童軒湊趣到:“原來阿榆還有這么輝煌的一段歷史??!”
“那是,榆姐那時可是我們很多學(xué)弟心中的女神呀?!保稍粕⑷?,易梟舒一口氣,又問道,“榆姐,那家你住在南昆城區(qū)嗎?”
“是啊,怎么了?”陳榆又一次被問得一頭霧水。
“哈哈,沒什么,就是覺得如果大家結(jié)伴一起下班,可以聊聊天,解解悶,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你是坐753嗎?”易梟滿臉上堆著笑,繼續(xù)問道。
“可以啊,我家住在中心小學(xué)旁邊的村子里,所以在郵電大樓站下車。你呢?”陳榆似乎對易梟的這個提議并不抵觸。
“我在你的下一站,中河路。話說那個村子的話,我有一個表嫂也住那邊,祝巧英認識嗎?”易梟好奇,便隨嘴又多問了一句。
陳榆驚訝地啊了一聲,道:“認識啊,我表姐啊!”
一旁的楚伯民終于噗嗤笑出了聲:“你們兩個倒好,跑到西程來認親戚了?!?p> 第一天上班本該是嚴肅認真的,易梟卻無意中認上了一門親戚,羞赧道:“哎呀,太巧了,實在是太巧了,這南昆還真是個小地方,地方小了,圈子也就小了。”
一旁的陳榆也附和道:“真的是太巧了,南昆的圈子實在是真的小?!?p> 辦公室里哄堂大笑,這或許也是總裁辦里難得的輕松時刻。此時,一口濃重的西湖牌普通話突然飄入了房內(nèi):“啥事情讓大家這么開心呀?”
來人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中等身材,不高的鼻梁上支了一副金邊半框眼鏡,厚厚的鏡片后面是一雙微瞇的眼睛,兩側(cè)羅布著歲月的淡痕。他著一件白底藍色豎細條紋的短袖襯衫,風(fēng)紀扣微敞,穿一條筆挺的黑色西褲,沒有一絲褶皺,系一條黑色銀扣的皮帶,踏一雙锃亮的光面黑皮鞋,右手提一個黑色的真皮公文包,雙腳齊肩左手插腰杵在了總裁辦的入口,正表情和藹地端詳著自己。
“徐總來啦!我和新同事小易聊天,聊著聊著竟然攀上了親戚?!标愑苴s忙起身,一面解釋一面引薦道:“小易,給你引薦一下,我們集團常務(wù)副總裁徐總。”
易梟趕忙起身,恭敬地招呼道:“徐總,您好!”
陳榆向徐總引薦道:“徐總,這位是我們總裁辦的新同事小易?!?p> “攀親戚輩分沒亂吧?沒扯出姑姑或者叔叔的長輩關(guān)系吧?”徐總玩笑道。
“沒有,沒有。幸好還是同輩,小易得喊我姐姐。”陳榆解釋道。
“雖然說無巧不成書,不過南昆的圈子也確實是小了點?!闭f話間,徐總兩步跨到童軒的辦公桌邊,把自己的公文包擱在她的桌面上,翻開包蓋,掏出一大盒巧克力遞給陳榆,道,“昨天從省公司回來,和一個做外貿(mào)的朋友一起吃飯,他給了我一盒進口巧克力,說是瑞士原產(chǎn)的,陳榆你分給大家嘗嘗吧。”
陳榆接過盒子,拆掉包裝,先攤到徐總面前,道:“徐總,您自己也嘗嘗吧?!?p> 徐總從里面選了一顆,道:“好,我選顆牛奶巧克力吧?!?p> 陳榆又端到楚伯民面前,柔聲道:“楚領(lǐng)導(dǎo),你也來一顆吧”。
待楚伯民從中隨意拿去一顆,陳榆這才把盒子擱在卡座十字屏風(fēng)中心,方便小的們自拿自取。有洋貨打牙祭,小的們自不客氣,爭先恐后地往上湊,嘰嘰喳喳地各自從里面選取了幾顆,然后各歸各位,含著巧克力忙自己的事了。
徐總除去巧克力外面的錫箔包裝,塞到嘴里,言語含糊地問道:“伯民,華總?cè)ピフ鲁霾罨貋砹藳]有?大概什么時候能到明州?”
“華總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豫章。去完豫章,還要再拐到福建,估計回來得周末了吧?!背褚幻嫖⑿χ卮?,一面緩緩地剝著巧克力的糖紙。
“好,曉得了,那我先上樓了。有什么文件需要我簽字的,讓他們可以送過來了。晚上要和交行的人一起吃飯,你有空的吧?陪我一起出席一下?!闭f完,徐總便拐出總裁辦,拾級而上,往自己辦公室去了。
楚伯民應(yīng)承了一句,目送徐總離開,這才把剝好多時的巧克力送入了口中。
“這么熱鬧,肯定有什么好吃的!”說話間一個身高1米85開外的年輕男子已經(jīng)堵在了總裁辦的門口。男子穿一件白底藍格子襯衫,面龐清瘦,鼻梁上架一付金邊全框眼鏡,笑盈盈的,看上去很精神,一雙小眼睛卻也盯在了易梟身上。
“哥來啦,徐副總從杭州帶回來的進口巧克力,你自己拿吧?!标愑苷泻糁?。
“小相啊,你不但腿長,鼻子也特別靈嘛。每次總裁辦只要有私糧,你就沒有被落下的時候?!毕騺沓练€(wěn)嚴肅的楚伯民竟然對這年輕男子開起了玩笑。
“不然怎么叫近水樓臺先得月呢?”男子向陳榆問道,“說說,啥口味好吃?”
“那就牛奶巧克力吧,徐副總剛選的也是牛奶味的?!标愑芙ㄗh道。
男人從盒子里挑了一顆,扯掉糖紙,一口塞進嘴里,然后訕笑道:“楚領(lǐng)導(dǎo),有個事要你幫忙。明天豫章招行的人過來考察,我準備安排他們后天去溪口走走,我們財務(wù)部實在是忙得抽不出人手,要么您幫我安排個合適的人員陪同一下?”
“豫章招行,豫章……”楚伯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后道“豫章西程那邊沒有派人過來嗎?這人員還真不好安排呀,我回頭請示一下華總再說?!?p> “這種情況,朱習(xí)貴應(yīng)該自己陪過來的,真是不靠譜。楚領(lǐng)導(dǎo),您費點心哈?!蹦凶愚D(zhuǎn)向陳榆,目光卻又一次鎖定在了易梟身上,問道:“阿榆,來了新同事啦?”
“哥,我給你介紹認識下?”陳榆道。
“不用?!痹捯粑绰洌凶佑H善地向易梟伸手道,“財務(wù)部,相民,你好!”
“哥是集團財務(wù)部經(jīng)理,他和廣玉的施總都是西程的杰出青年!”陳榆道。
“相經(jīng)理,您好,我是易梟,您叫我小易,初來乍到,以后有什么不周到的您多多關(guān)照?!币讞n站起身,態(tài)度恭敬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謙虛了,小易,咱們都是年輕人,應(yīng)該多走動,回頭來我們財務(wù)部串門哈!”
“好!”望著相民離去的背影,易梟心中感慨,欽佩之情由衷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