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漢回來以后,公司賬戶里接連到了幾筆賬款。有了錢,就可以繼續(xù)付款了。易梟估摸了一番輕重緩急,填了幾張付款申請表,送去給夏、何二人簽字審批。轉(zhuǎn)天中午,易梟吃完飯,,本打算趴在辦公桌上打個盹,緩一緩春困,不料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師兄秦續(xù)和打來的電話。
“師兄好!你是來催款的嗎?我昨天剛剛給你辦了,應該已經(jīng)到賬了吧?”
“師弟,你好??!已經(jīng)到賬了,我趕緊打電話和你說一聲,感謝,感謝!”
“這謝啥!正準備下午打你電話詢價呢,我這又有一批控制電纜要做貼牌,你老人家就來了電話,你這是和我有心靈感應嗎?就不怕嫂子會吃醋啊!”
“放心,你嫂子再能吃醋也不敢吃你的醋!你把詢價單發(fā)傳真給我就行。不過,”秦續(xù)和話鋒一轉(zhuǎn),“以后你們豫章西程的生意咱們還是款清發(fā)貨吧。”
“什么情況?”易梟有些意外,問道,“好好的,這是出了什么岔子啦?”
“小易,對你,師兄是絕對信得過的。但我信得過沒用啊,現(xiàn)在你們豫章西程的威名在我們吏森還有哪個廠子不知道呢?你去問問誰還敢讓你們欠款?!?p> “師兄,這話是咋說?搞得好像我們豫章西程一夜從誠信企業(yè)變老賴了?!?p> “兄弟啊,電纜行業(yè)說大也大,說小也就那么小,有些事情要么不做,只要做了,就不要指望人家不知道?,F(xiàn)在老元每天開著那輛三十多萬的二手帕薩特在我們吏森地界上晃悠,你覺得他這事兒在我們這兒還有誰是不知道的嗎?”
“這事兒啊,說來話長?;仡^有時間,我再和你細說,但絕對不全是你們聽說的那樣。你先報價,款清發(fā)貨的訴求我回頭和領(lǐng)導反應反應,看他什么態(tài)度?!?p> 掛下秦續(xù)和的電話,易梟捋了捋思路,師兄是擔心打草驚蛇,所以才按兵不動,等著這個機會打伏擊呢。老元這事兒的惡劣影響,看來已經(jīng)逐步浮現(xiàn)出來。他眼下能做的無非三點:首先將這一情況如實匯報;再者抓緊開拓一些新的合作單位,避免后期工作的被動;今后當有所保留,以免壞了自己在行業(yè)內(nèi)的名聲。
三月份以來,為了滿足股份公司上市輔導的相關(guān)要求,避免上市主體在關(guān)聯(lián)交易中進行利益輸送的嫌疑,豫章西程和集團總部的結(jié)算方式由原先單純的買賣關(guān)系轉(zhuǎn)變?yōu)閬砹霞庸さ年P(guān)系。這一改變,給豫章西程的管理工作都帶來了巨大的沖擊,首先是原材料的管理需要在賬面上進行所有權(quán)區(qū)分,其次財務開票的內(nèi)容和金額也發(fā)生了變化,而最為繁瑣的便是每月關(guān)賬以后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核對工作。
財務部經(jīng)理朱習貴是電力系統(tǒng)內(nèi)部調(diào)劑過來的工作人員,雖然嘴上功夫了得,但手上的功夫終歸缺乏市場檢驗,不太適應民營企業(yè)工作節(jié)奏的他,工作能力本就捉襟見肘。面對考驗,能否勝任自己的崗位,他顯得更加力不從心。
月末關(guān)賬以后,兩邊的數(shù)據(jù)始終存在差異,朱習貴始終找不出原因。眼看月報要被延滯,集團各方面與其銜接的工作人員,一次次地撥打夏建廣的電話進行投訴,最后甚至驚動了華尚光。夏建廣在豫章西程物色了一圈,最終還是覺得能者多勞,把易梟視作救火隊員,將來料加工的對賬工作整體轉(zhuǎn)移到了市場部。
易梟覺得反正技多不壓身,就欣然接受了這一工作調(diào)整。通過幾天的突擊,終于找到了雙方產(chǎn)生差異的根源,并將數(shù)據(jù)一一軋平。三月月報終于如期而至,大家都對他的工作能力贊不絕口,其在公司中的重要地位,似乎已無法撼動。
此后,夏建廣授意財務方面的報表都先由易梟核查一遍,這樣他才敢在審批欄中安心簽上自己的大名。四月中旬,負責股份公司輔導期審計工作的杭州乾強會計師事所向豫章西程派駐了審計小組,隨著介入的財務方面工作不斷增加,易梟也毫無意外地加入到了審計相關(guān)的接待工作之中。審計小組的三名成員全都是易梟的大學校友,母校的紐帶關(guān)系,讓他們在審計工作中合作得更為流暢。
剛送走了審計組,幾天后華尚光便接踵而至。與以往不同,這一次華尚光主動要求何江慧帶領(lǐng)豫章西程所有部門以上領(lǐng)導干部在辦公室門口恭候,迎接一位重量級人物。就像第一次來洪州時一樣,有人來,有人迎。那一次的“迎”是何江慧他們?yōu)榱擞先A尚光而自發(fā)組織的,易梟只是趕巧撞上了,而這一次的“迎”是華尚光安排的,禮數(shù)如此隆重,可見來人在華尚光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一輛嶄新的黑色保時捷卡宴終于在眾人焦急地等待中停在了豫章西程辦公室的門口。華尚光當先從后座下來,身后跟了一個年輕瘦弱的男孩。這一任駕駛員易梟不認得,與也不如陳邦光隨和,故而沒什么接觸。最后從副駕下來的是一個敦厚長者,看年紀應該在六十歲上下,慈眉善目,卻又氣派不凡。
賈功威看到華尚光身后的男孩,便迎了上去,親切地喊道:“華山,你來啦!”
男孩看來與賈功威非常熟稔,習慣性地招呼了一聲“賈叔叔”。華尚光覺得有些尷尬,清了清嗓門,放聲對眾人道:“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集團新來的副總裁鄧中健,鄧總之前是華表電纜的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在電纜行業(yè)聲名顯赫,這次加盟我們西程,必定會給西程的發(fā)展帶來新的能量和契機,大家歡迎!”
正如易梟第一次來洪州時,華尚光在車上所言,“華表的廠沒拿下,華表的人可以動動腦筋?!保F(xiàn)在他可是連華表的執(zhí)牛耳者都給挖了過來,其手段之高明可見一斑。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后,華尚光便按順序挨個給鄧中健引薦著迎接他的豫章公司管理人員。而鄧中健也畢竟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人,面對這些晚生后輩也不擺什么架子,還在華尚光引薦之后挨個給予風評作為反饋。先是何江慧的“豫章少帥”,然后是夏建廣的“中流砥柱”,再到雷安的“前途無量”,最后再到賈功威的“心腹肱骨”,對每一個人的點評都是恰如其分,逢迎而不諂媚。
引薦原本到分管領(lǐng)導一級就應該結(jié)束了,此時他卻意外地帶上了易梟,興致勃勃地向鄧中健介紹到:“這是市場部經(jīng)理小易,我們西程最年輕的中層干部?!?p> 鄧中健作吃驚狀,又十分賞識地把易梟端詳了一番,對華尚光道:“小易能把市場部管理得井井有條,這么年輕就做上中層,真是難得的少年天才呀?!?p> “鄧總,您過獎了。實在是西程提供的平臺好,各位領(lǐng)導又對我關(guān)懷備至?!币讞n嘴上辭讓,心里卻樂開了花,雖說這只是句鄧中健在場面上對華尚光應景的逢迎,但對易梟而言,能被電纜行業(yè)的泰斗級人物夸贊一句,已是榮幸之至。
眾人簇擁著華尚光和鄧中健進入會議室,和以往一樣,經(jīng)營會議是他每次來到洪州的保留曲目。會議釋放了許多信息,863計劃項目申報、上市審計、海纜工廠建成、鄧中健的到來,種種跡象表明,西程正不斷加快自己的IPO步伐,這是支撐易梟繼續(xù)留在西程極其重要的因素,甚至可以說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信仰。
冗長的會議結(jié)束,華尚光繼續(xù)向何、夏二人交代著下階段的重點待辦事宜。易梟走出會議室,去處理自己耽擱一下午,而堆積起來的事務。迎面撞見辦公區(qū)玄關(guān)處,一個少年正把一瓶礦泉水拋到半空,接著挪動腳步,用雙手接回,如是者三。易梟一笑置之,但心中卻不免泛起漣漪,自認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可相較這個即將大學畢業(yè)的少年卻注定遜色不少,或許他才是西程真正的天才吧。
下班的時候,華尚光一行人在豫章西程的高層管理人員陪同下,去參加何江慧提前安排好的與豫章省電力系統(tǒng)領(lǐng)導們的晚宴,協(xié)商豫章西程的股權(quán)變更事宜。何江慧帶領(lǐng)著雷安和賈功威坐上了公司新晉為他置換的黑色天籟,而夏建廣卻鉆上了華尚光的卡宴。這種等級的晚宴是輪不上易梟的,既然領(lǐng)導們都準備著出發(fā)了,他也就是時候下班了??伤麆傋叱鲛k公室,卻被華尚光喊住了。
“小易,”華尚光朝他招著手喊道,“來,上車,和我們一起去吧!”
既然領(lǐng)導召喚,也沒有不去的道理??ㄑ绲暮笈烹m然寬敞,但再擠上一個易梟就有些局促了。他把身體往前挪了挪,和夏建廣錯開位置,艱難地帶上了車門。雖然坐姿奇怪,但車門把手上傳遞給他的細膩質(zhì)感,提醒他這是價格不菲的豪車。
“小易,情況夏總跟我匯報了,物流這塊你管得很好,替公司省下不少費用,競價的方法很實用,集團這邊也可以借鑒一下。”華尚光側(cè)過臉,笑容可掬地對他說,“為此你還得罪了人,但你放心,我會無條件支持你,不要有負擔?!?p> “感謝華總的理解和支持,我也是對領(lǐng)導交給我的工作負責而已。”
夏建廣忙接腔道:“有華總這座靠山,你對公司的經(jīng)營管理有什么改進的想法就寫個報告,只要是合理化建議,我也會在運作層面全力給你支持的?!?p> 鄧中健扭過頭,附和道:“領(lǐng)導們都這么支持你,你的發(fā)展空間很廣闊?。 ?p> 易梟嘴上雖然對三位領(lǐng)導表達著謝意,心里卻不免有些失落,僅是省下的物流費用,買這輛卡宴就已綽綽有余,可當初承諾的年終紅包卻不了了之了?;蛟S天下烏鴉真就是一般黑,老板們都是對員工吝嗇,對自己卻都是萬般舍得吧。
安撫過易梟,華尚光把話題切到了夏建廣身上,對他道:“建廣,玉疆盛城裝修好了,下個月祥蕓閣的房子租約到期了,你和功威他們一起搬過去住吧?!?p> 和以往其他人勸說不同,這一次夏建廣以服從命令的方式,爽快地答應了。
轉(zhuǎn)眼,兩輛車便相繼到達了位于高新大道的都市陽光海鮮城。兩股人流合于一處,何江慧引著華尚光上到二樓,其他人稀稀拉拉跟在后邊,朝著二樓的大包廂走。易梟正欲抬腿拾階而上,卻被身后一個熟悉而又厭惡的聲音制止了。
“小易,你就別上去了吧。包廂坐不下那么多人,樓上的都是大領(lǐng)導,我都不夠格,你這層級肯定去了不合適,還是和我們在樓下大廳隨便吃點吧?!?p> 正所謂話糙理不糙,聽了賈功威的這番話,易梟雖說是滿肚子郁悶,卻也只能收回邁出去的右腿,轉(zhuǎn)過身,往回走。見到站在他身旁的華山,腹中怨氣便又消了幾分,畢竟人家西程的公子哥都沒上樓,自己又有什么好不服氣的呢?
三人尋了挨著樓梯的小桌坐下,賈功威便按照自己的想法點了幾個菜,又加了幾瓶啤酒。與華山雖然年齡相仿,但卻是初次見面,除了聽過他的大名,其他一無所知。賈功威坐在對面直勾勾地盯著易梟看了許久,簡直想把他活剝吞了,最后無奈化作一聲冷哼。易梟如芒在背,這是他有史以來吃得最煎熬的一頓飯。
菜不一會兒就上齊了,易梟出于禮貌,給桌上的年輕人敬了一杯酒?;蛟S是平時敬酒的人太多了,華山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完全沒有要和對方熟識的意思。本來也就沒有刻意討好的念頭,易梟見他一副愛答不理,高攀不起的樣子,便沒再糾纏。正所謂君子絕交不出惡語,易梟一直認為自己做任何事都是對事不對人的,既然賈功威與自己對坐,便朝著他舉起了杯。老賈斜瞥了易梟一眼,完全沒有要碰杯的意思,只是端起酒杯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便又放了下去。
自己的禮數(shù)已然周到,就不再掛懷他人慢待,兀自旁若無人地喝酒吃飯便是。賈功威則和華山聊著他去德國留學的事情,關(guān)切的詢問著學校聯(lián)系好了沒有,準備去留學幾年,什么時候出發(fā)等等,至于易梟早已是被當作空氣般的存在。
易梟覺得自己的才能遠沒有得到完全釋放,便又主動請纓,希望在豫章嘗試流程再造和標準化、推進信息化建設以及建立人力資源部門等等。但這些提議無一例外地都被夏建廣暫緩了,理由也很充分,股份公司處于打包上市的關(guān)鍵階段,豫章方面的所有管理創(chuàng)新都需擱置。雖被澆了一盆冷水,但易梟也知道孰輕孰重,沒再作過多糾纏,畢竟他篤定自己一定也會出現(xiàn)在員工持股計劃的名單之中。
總部勞動節(jié)前的會議,豫章西程安排由何江慧、夏建廣、賈功威和易梟四人參加。這樣的安排,除何江慧需節(jié)前返程外,其余人員可以就地解散,回家探親。正趕上浙贛線完成電氣化改造,四個人便體驗了一次動車出行的便捷。易梟徹底喜歡上了這種貼地飛行的感覺,畢竟這遠比雙腳懸空的翱翔要安穩(wěn)許多。其余三人則完全不然,全程禁煙對于這些老煙槍而言是極為痛苦的,到杭州四個小時的車程里,他們只能趁著到站??康拈g歇,猛抽一通來作緩解煙癮。
五一過后,賈功威等人搬到了玉疆盛城,夏建廣也按照指示搬離了廠區(qū),一同住進了新的公司宿舍里?;蛟S是受眾人換車的刺激,亦或公司運行平穩(wěn),更或是自身在洪州的生活需要,夏建廣開始學車了,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狀況。
同樣受到刺激的,還有易梟,拿到駕照已經(jīng)快兩年了,可公交車依然是他通勤的主要選擇。雖然過年的獎勵紅包不翼而飛,但仰仗著畢業(yè)以來手上攢下的一點積蓄,使他對大雷所說的兩萬塊就能買的成色還不錯的二手捷達心生仰慕。他認為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是必須有車子和房子加持的,只有這樣才能體現(xiàn)自己的年輕有為。眼下,以他自己的財力買房仍然是遙不可及的,而一輛兩萬塊錢的二手車確也是信手拈來,買車的沖動已高漲到了難以抑制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