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人非
孫復(fù)知離開延福宮后,并沒有回太醫(yī)院,而是拿了令牌出宮去了。
從皇宮到景王府的路程不遠,可孫復(fù)知卻覺得這段路比他走過的任何一條路都要漫長、艱難。
暖暖的日光灑在這座繁華的城的每一處,有些刺眼,他不由得瞇了瞇眼睛,捏在手心里那塊玉佩隱隱發(fā)燙,塵封于心底的血色記憶再度涌現(xiàn),就像這耀眼的陽光一般,讓他無處遁形。
孫復(fù)知望著眼前繁華熱鬧的景象,心中一片凄涼。
十七年前,他親眼目睹母親慘死賊人刀下,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母親是燕家最尊貴的大小姐,卻因帝王猜忌,淪為青樓,成了人人可欺的對象......
那年冬天,燕家全族入獄,不過十日,燕滄嵐被斬首示眾,燕家男丁充軍流放,女眷沒入賤籍為妓。曾經(jīng)權(quán)勢滔天的燕家,在一夜之間不復(fù)存在。
沒過多久,京城的玉芳樓中卻出現(xiàn)了一名絕色美人,傾國傾城,一曲琵琶語更是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一時間,文人雅客,世家公子擲以千金只為見其一面。
但他們都不知道這位名動京城的美人,便是剛剛經(jīng)歷了滅頂之災(zāi)的燕家大小姐——燕紅錦。
只是如今的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家大小姐,而是玉芳樓的樂妓。
一幢花樓,一方戲臺,一曲琵琶,換臺下看客如潮水般的掌聲。
他們貪婪癡戀的眼神讓燕紅錦厭惡,卻不得不承認,只有獲得他們這樣的眼神,她才能在這里活下去。
自從燕紅錦來了玉芳樓后,每晚都是賓朋滿座,那白花花的銀子就像流水一樣,統(tǒng)統(tǒng)流進了老鴇的口袋。
“原本還以為貴族小姐自認清高,不好馴服,沒想到燕家小姐卻是個識時務(wù)的,瞧瞧這滿堂的客人,誰不是沖著她錦瑟的名頭來的?”
于媽媽笑得滿面春風,摸著沉甸甸的荷包,眼尾的褶子更深了。
伺候在身旁的小桃也笑道:“燕家人個個相貌出眾,當年陛下便是只見了燕貴妃一眼,就寵愛了這么多年,若不是燕家......”
話沒說完,但意思卻不言而喻。
于媽媽望著在臺上垂眉彈著琵琶的燕紅錦,眼里的笑意漸漸淡下來。
“不管從前如何,她現(xiàn)在都只是我玉芳樓的一名妓子而已?!?p> 燕家早就不在了,留著那一身傲骨又有何用?
一曲終了,燕紅錦抱著琵琶在眾人的歡呼中離場。按規(guī)矩,她每晚只彈三首曲子,前兩首曲子彈給所有人,若想聽第三首曲子,便要一千兩。
而今夜投以千金只為聽佳人一曲的又會是誰——
于媽媽見燕紅錦下來,熱情地迎了上去,道:“錦瑟啊,今晚的客人可是給了一千金買你一晚上,你趕緊回去吧!別讓人家等久了?!?p> 燕紅錦皺了皺眉:“我說過,我不賣身?!?p> “哎呀!我哪舍得一千金就把你給賣出去?只是讓你陪他一晚上而已?!?p> 于媽媽雖然貪財,但在這種事上不會騙她,畢竟整個玉芳樓的生意可就指望著她呢!
燕紅錦放下了警惕,“我知道了。”說完,她抬腳往樓上走去。
于媽媽看著她窈窕的身影,冷冷勾了勾唇,自言自語道:“這么大棵搖錢樹,區(qū)區(qū)一千金怎么夠?一萬金還差不多......”
燕紅錦上了三樓后,剛進門,便看見紗簾后那道頎長的身影站在窗邊。
她不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遙遙朝他福了福身:“妾見過公子,讓公子久等了。”
那人聽到她的聲音后,身軀微微一震,隨后放松下來,輕聲道:“不過才半年未見,你竟連我也認不出來了嗎?”
這熟悉的聲音讓燕紅錦一愣,“你......”
“阿錦,我來晚了?!?p> 他緩緩回過身來,眼里滿是愧疚與憐惜,“阿錦,對不起......”
燕紅錦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再次被人撕開,就那樣血淋淋地呈現(xiàn)在她眼前。
半年前,燕家一夜之間從京城消失,原本與蘇家的婚約也因此作廢。
燕紅錦一面放不下對蘇譽明的感情,一面又不忍心連累他。正在她猶豫之時,蘇家派人送來了退婚書,直到那一刻,她心底說不出的難受,又說不出的輕松。
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卻不想今日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
蘇譽明一步步走向她,顫抖著手掀開紗簾,將他日思夜念的人兒拉入懷中。
“阿錦,對不起,對不起......”
燕紅錦感受著他身上的溫暖,胸腔中那顆死寂的心仿佛又跳動了起來。
蘇譽明緊緊抱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阿錦,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么多苦?!?p> 他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這句話,像是要將內(nèi)心的歉意與愧疚全部訴說干凈。
面對蘇譽明真切的告白,燕紅錦有些不知所措,她試圖掙脫他的懷抱,反而卻被抱得更緊了。
“阿錦,你是不是在怪我?”
燕紅錦垂下眼眸,淡淡道:“沒有?!?p> “阿錦,我知道你怪我,可退婚并非我本意,是皇后娘娘......”
他說到一半,突然沒了底氣,神色黯淡下去,默默松開了燕紅錦。
“燕家的事,我確實早有預(yù)料,但我沒想到會發(fā)生的這么快,阿錦,你若怪我,我也認了,只是......你不要對我避而不見?!?p> 燕紅錦勉強地扯出一抹笑,抱著琵琶走到一旁,道:“我不怪你,聽于媽媽說你花了一千金買了我一晚上是嗎?”
“阿錦,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見你而已?!?p> “我知道?!彼硨χK譽明,強壓下心頭涌起的酸澀,道:“你還沒聽過我彈琵琶吧?不妨坐下來聽聽,既花了錢,我總不能讓你白來才是?!?p> 蘇譽明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也明白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
窗外夜色漸濃,瑩瑩燈火映在她潔白如玉的面上,悠揚的樂聲緩緩從指尖流出,明明是一首愉悅的曲子,卻莫名讓人感受到了幾分凄涼哀婉。
蘇譽明沉默地凝望著她,那雙眼眸早已不復(fù)往日的烏黑明亮,就像失了靈魂,變得黯然失色,眼底壓滿了被生活磋磨過后的悲苦。
不過半年,卻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