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桃花兒開(十一)
“數(shù)數(shù)?”
云裁縫把絲線給了景秀。
景秀一雙眼睛利得很,早就跟著她的動作數(shù)清楚了。
卻不多說,擦了擦手,仔細(xì)數(shù)了起來。
“一……一百二十八?”
“是?!?p> 這年頭最好的繡娘,都沒幾個能把這么細(xì)的絲線劈成一百二十八股的!
這云裁縫,真的只是個會點刺繡手藝的普通裁縫嗎?
景秀搓了搓手,感覺自己遇到高人掃地僧了。
這個世界的刺繡和她那時候很不一樣,更別說她那個朋友以刺繡入道,但是側(cè)重點在道不在繡。
景秀也就學(xué)了個囫圇,拿針下針穩(wěn)當(dāng)是最大的優(yōu)點。
云裁縫不算是個多好的老師,這一早上就給了景秀一把絲線讓她去練習(xí),自己在躺椅上一窩,偶爾做做活,大多時間都是在看書。
景秀瞟了一眼。
好家伙,《安娜卡列尼娜》的俄文原版。
當(dāng)然,這個時候還不是俄文,這里的人們普遍稱之為蘇聯(lián)文。
景秀越發(fā)覺得云裁縫不簡單了。
她不會什么復(fù)雜的針法,但是手穩(wěn),又學(xué)了技巧,一個早上,已經(jīng)能勉強(qiáng)劈出一百二十八根絲線,根根纖勝毫毛,拿在手里讓人都不敢亂碰。
云裁縫抽空看了一眼,突然說:“中午留下燒一頓飯,我餓了?!?p> 說完又躺了下去。
景秀正發(fā)愁中午飯怎么解決呢。
她現(xiàn)在可是身無分文,正準(zhǔn)備出門去后山碰碰運(yùn)氣挖點野菜。
這時候聽到云裁縫這么說,并不覺得冒犯,只高興。
不過她的對外形象還是原主那種溫和懦弱的模樣,聽了這話溫順乖巧地說一句:“謝謝師父。”
“嗯?!痹撇每p應(yīng)了這聲師父,又指了指堂屋,說:“去拿兩雙手套,切菜一副抱柴一副。”
“好。”
景秀更高興。
云裁縫嘴上不說,心里卻還是很看重她這個小徒弟的嘛。
她自己都沒轉(zhuǎn)過彎兒來,忘了自己現(xiàn)在要養(yǎng)手,云裁縫卻很注意。
云裁縫家估計也不怎么開火,她對吃食要求一點也不高,廚房里堆著紅薯干酸菜壇子一類,還有一堆能吃一周的饅頭。
案板菜刀雖然沒落灰,卻也沒什么用過的痕跡,灶臺倒是開了火,臺面子上堆著一雙用過的手套。
景秀:“……”
看來這位師父在她來之前,對口腹之事是一點也不熱衷。
這個時候農(nóng)村當(dāng)然還是柴火灶,景秀倒是很熟悉,套上手套動作麻利。
沒什么菜,但是籃子里掛著雞蛋和臘肉,基本的調(diào)味品也一應(yīng)俱全,油也有半罐子,再加上她昨天帶來的大米,足夠了。
景秀動作快,也不炒菜了,沒省油。把雞蛋滑散撈起來。
黃澄澄的雞蛋看著嫩生生的,伴隨著油香味刺啦幾聲激發(fā)出的香味沖鼻子。
淘完米,切完臘肉和酸菜,攪拌均勻,一氣兒鋪進(jìn)刷了油的鍋里,再在米上堆幾片紅薯干,澆一圈水,略沉的木頭鍋蓋一扣,大火燒熟,又把灶臺里的大柴抽出來,小火慢慢煨著。
又出去搬桌子搬凳子,擦桌子擦凳子,忙活完了才說:“師父,吃飯了?!?p> 云裁縫照舊懶洋洋地應(yīng)了聲,慢吞吞地坐在桌旁。
景秀揭開鍋蓋,肉香和酸菜香味撲鼻而來,伴隨著大米的溫潤柔和,與熱氣白霧一同升騰而起。
再盛飯出來,刮下一層鍋巴,兩碗飯堆了個尖尖。
云裁縫坐著等吃,一看這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菜臘肉鍋巴飯,先說了句:“還真是不舍得?!?p> 景秀笑了。
她看出來了,這師父就是嘴硬,等她吃口酥脆的鍋巴、吃口軟乎乎的紅薯干、再夾一塊臘肉,就一句話也不說了。
一碗飯吃得干干凈凈,完了還要說一句:“洗碗去,記得戴手套。”
景秀就去洗碗刷鍋。
飯都吃了,也不用回家了,洗完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xù)劈絲去了。
下午飯還是擱這兒吃的,熬了個雞蛋湯,切了臘肉,紅薯揉碎和米飯一起拌了蒸熟,一鍋熟了滿滿甜香。
等第二天來,景秀一探頭,就看到云裁縫添了半缸面,一小袋米,一袋子玉米面,還有幾顆新鮮蔬菜。
她就漫不經(jīng)心地隨手一指:“米那么金貴,我們這種人家可吃不起?!?p> 瞧您這話說的,米我們吃不起,那您那精細(xì)白面,就能吃得起了?
景秀悶笑,心知師父她老人家嘴硬不好開口。
這是迂回地告訴她,以后留下做飯吃飯呢。
景秀當(dāng)天就問了云裁縫的口味,拿那玉米面摻著紅薯紅糖蒸了半箅子柔軟香甜的玉米面饃饃。
云裁縫嗜甜,能空口吃白糖的那種程度,吃了這玉米饅頭嘴上不說,曲里拐彎地來了句:“大白饅頭吃不起?!?p> 景秀上道,立刻道:“是吃不起,以后咱們得省著點,就吃這個吧,師父,我覺得也不差了?!?p> 云裁縫滿意了,下午上課都更認(rèn)真了點。
上半天她都是自己飛快演示一遍,完了就讓景秀自己琢磨。
下半天依然如此,卻張嘴多說了一句:“有不會的就問。”
等景秀去問了,她就再演示一遍,放下了。
景秀:“……”
………好吧,這也是一個進(jìn)步。
日子漸漸上了正軌。
有時候有人家來找云裁縫做活,縫縫補(bǔ)補(bǔ)之類的景秀就做了,工錢照拿,像那種打版做衣之類的大活,就是云裁縫操刀,指揮著景秀跑來跑去打下手,工錢還分她兩成。
按云裁縫的話說,那就是:“我沒有占人便宜的習(xí)慣?!?p> 景秀就笑,瞅著師父這難得的解釋。
村里人都說云裁縫脾氣不好,景秀打頭一直以為是以訛傳訛,直到偶爾看到云裁縫把一個來客罵的狗血噴頭,這才驚到了。
在她心里,這師父就是個嘴硬心軟,性格平和的好人,哪里見過她這么罵過人。
她驚了那么一下,然后連忙走過去,看著來客高高大大的個子,生怕師父受欺負(fù),抄起閂門的大木棒子就橫在身前。
那男人看這老的老小的小的,抬手就想打人。
景秀可不悶聲受欺負(fù),仰頭嚎了一嗓子:“殺人了殺人了!”
丁山去
第十二章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