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行禮箱,一瘸一拐的走在車站,打算離開這個生活了兩年的城市。我已經半年沒有出過門了,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看著四周聳立的高樓大廈和人來人往的街道,不禁感慨這個城市變化好大。
我艱難的拖著行李走到候車站臺,隨車的列車員看了看我,趕緊過來幫我拿行李,并把我?guī)У搅俗簧?,旁邊座位的大哥也向我投來善意的目光?p> “兄弟也是貴州的嗎?”
他用貴州的方言向我問到,似乎在期待著能和我呼應上。見我也是說著同樣的方言,他立馬變得更加熱情了,我和他簡單聊了幾句,就不在說話了。而是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半年不曾聯(lián)系的電話。
“我今天回家了,坐高鐵,可能下午就到家了?!?p> 電話那邊顯得有些局促,甚至有抽泣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你個不聽話的,我還以為等我們死了你才肯回來呢?!?p> 我鼻子有些難受,就沒再說話,默默的掛斷了。
我邊上的大哥看了看我,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兄弟,你這個腿是什么時候成這樣的?”
“就在今年年初?!?p> “那是傷到筋骨了嗎,還是?”
他見我沒有太在意,于是繼續(xù)問到。
“裝的假肢?!?p> “沒得事啊,現(xiàn)在醫(yī)學越來越發(fā)達了,以后肯定能治好的?!?p> 大哥微笑著安慰了我一句,看我已經閉著眼睛打算睡覺了,就不在和我說話,中途他還去上了一次廁所,動作都特別輕。
我是兩年前才來到這個城市的,因為初中畢業(yè)就不肯再上學,留在家里除了種地就是干工地,所以想來大城市闖闖。起初幾年是在廣東,進過工廠也做過服務員,掙得不多,一個月三四千也只夠自己花了。
兩年前在朋友的介紹下,來杭州做了外賣小哥,雖然風吹日曬很是辛苦,但每個月都能剩點錢打給家里。
去年過年我并沒有回家,那段時間單子挺多的,打算趁這個機會多掙點,年后再回家里看看。
二月十四情人節(jié)的晚上,我和往常一樣接了四五個單,正在挨個配送,然而就在過紅綠燈的時候因為著急,搶了幾秒時間,給我留下一生的懊悔。
做我們這個行業(yè),時間就是金錢,所以我平時也經常這樣做,只是那天晚上運氣不怎么好,被一個送快遞的面包車撞到了,左腳被拉著重物的車攆過,劇烈的疼痛讓我直接昏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了過來,醒來時我全身都包著繃帶,我爸也在床邊陪著我。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有了不好的預感,我讓他幫我掀開被子,我想看看我的腿傷成什么樣了,但是他始終不肯。
后來還是護士告訴我,因為我的腿傷得實在太嚴重了,所以最終還是決定截肢。
我躺在病床上,幾度想著爬起來從樓上跳下去,但我連起床都需要人扶。
我爸工地上催了他好幾次,這年頭能在當?shù)卣覀€工地干活不容易,所以等我傷勢好轉的時候,他就先回家了,打算等我病情再穩(wěn)定一點,就轉回家里療養(yǎng),幾個關系不錯的騎手同事也輪流在醫(yī)院照看我。
由于我是自己闖紅燈,所以并沒有得到多少賠償。加上我的保險,還有面包車司機和平臺給的錢,一共也就十幾萬。
拿到賠償后我并沒有回家療養(yǎng),而是在這里租了房子,然后換了手機號和微信號,屏蔽了外界所有的聯(lián)系。
半年的時間,我想通了很多,這世界不幸的不止我一個,有很多人比我更加不幸,他們都在努力的活著,我為什么就不可以呢?
所以我買了回家的車票,拿著手里還剩下的十來萬塊錢,打算回家做點自己的事業(yè)。
車很快就到站了,鄰座的大哥估計要再走一個站,看到我起身有些困難,他馬上過來扶我,乘務員也過來幫我拿了行李箱。他們一起把我送出了站臺,我沖他們微笑著揮了揮手,看著他們在陽光下的金色身影,感覺格外溫暖。
走出站口,我就看見了在門口東張西望的父親,一看到我就快步走過來幫我接過了行李,然后憨厚的笑著說道:“是坐的九點半那一趟車對吧,我在網上查的就是這趟車。”
說著幫我把行李箱提上了一個出租車。
“你的摩托車呢?”
“騎摩托車不方便?!?p> 他笑了笑就幫我開了車門,伸手就把我扶上了出租車。可能是怕我的假肢坐摩托車不方便吧,一向摳門的他居然包了個車回家,畢竟我家離這個車站足足兩小時車程呢。
一路上我爸都在暈車,所以也沒和我多說什么。
車子緩緩駛進我熟悉的小村莊,馬路已經翻修過一次,路的兩邊都種著果樹和藥材。
可能是聽到了車的聲音,隔了老遠就看到我媽系著圍裙從家里走了出來。
“接到的嗎?還怕他算錯時間了。”
我媽笑著說道,只是眼睛還有些紅腫。
一邊幫我拿行李,還一邊抱怨我爸:“都說了讓你中午少喝點油茶,他們都說油茶喝多了容易暈車,這回信了吧?”
再次回到久違的家,感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鼻子一酸,就感覺眼淚已經流了出來,于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媽一邊做飯一邊用圍裙偷偷抹眼淚。
我爸點了根煙,就背著手出門去了。
“去叫一下你爸,神經兮兮的,看著飯快好了,還往外面跑。”
飯桌上,一家人都沒有說話,我家倒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只是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有筷子碰撞碗發(fā)出來的聲音。
“爸,剛剛回來路上看到的那片茶園是誰家的???”
我喝了一口油茶,向我爸問到。
“一個外地老板過來種的,那塊地是之前生產隊沒分下戶的地,當年本來想在那里建學校,后來統(tǒng)一到中心校以后就沒建成,地就留著一直沒啥用,去年來了個外地老板,說是買地種高山茶,后來做虧了,買地的錢都沒給,我和你媽還去種了幾天茶葉,結果工資也沒拿到。”
“我當初就說過,看那個老板都做不成,你非要去,結果白忙活十幾天吧,等明年茶葉出來我也要去摘幾斤的?!?p> “哪有那么多茶葉給你摘,去年才種的本來就不多,那么多人像搶寶貝似的天天在里面搶。要我說那茶葉就不好喝,喝著都是嫩臭味,自己家里十幾年的老茶不比它好?”
我看著爸媽得互相抬杠,覺得這才是家的感覺。吃完飯?zhí)爝€沒黑,我就打算出門逛逛,順帶去看看那片茶園。
一路上鄰居都在和我打招呼,看向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種同情,有的老人甚至說話間還抹眼淚。
我慢慢的逛在熟悉的小路上,這里每一個角落都有我奔跑過的身影,路邊的大樹,山腳的巖石,小水溝,都是我兒時的娛樂場地。
第二天,我讓我爸載我去了一趟村委會,我的一個小學同學郭文強,現(xiàn)在在村委會做副主任,想找他了解一下那片茶園的情況。
郭文強見我居然對那個茶園感興趣,于是特意跑去拿了資料,就把我請進了辦公室。
“三道坑茶園占地是二十畝地的樣子,那塊地啊,是以前大隊的預留地,前些年租出去種過烤煙,也種過藥材,這兩年打算退耕還林了。前年一個市里的農業(yè)開發(fā)公司來租這塊地,想在里面種植高山茶,從去年年初就開始動工,種了差不多十四五畝地吧,一直拖著各種款項不肯支付。因為是村里第一個農業(yè)大項目,所以我們都對他們各方面放的挺寬的,誰知道他們搞到一半直接跑路了。由于他們請的工人都是當?shù)氐?,也沒簽什么合同,結果工資也沒發(fā)。張英記得吧,以前咱副班長,畢業(yè)后做法律援助的,現(xiàn)還在幫著村民和他們打官司呢?!?p> “那我要接手以后,想在里面建個配套廠房可以不?”
“那肯定不行的啊,土地性質不可能改變的。你要接手,租金肯定按最便宜的給你,但是要么種藥材,要么種果樹,反正你只要在里面種經濟作物都可以,同時我們還可以給你申請相應的補貼。龍啊,你如果想搞大,需要廠房,那也不難,正好,我們縣里二期的工業(yè)園區(qū)就在隔壁村,就以前我們上學路過的那一片杜仲林的邊上。馬上就要建成使用了,你可以去申請,并且本地企業(yè)入駐也是有補貼的。所以你先去注冊一個微企,和村里簽了協(xié)議,再去申請廠房,告訴你啊,現(xiàn)在的政策,你只要肯做,大把的扶持在等著你。”
從村委會回來,我就在網上查著各種開辦公司的知識,還特意跑去鎮(zhèn)上的工商所咨詢,工商的工作人員也十分客氣。負責重點人員創(chuàng)業(yè)的陳副所長特意接待了我,問了我創(chuàng)業(yè)的具體方向,又給我講了不少創(chuàng)業(yè)知識,并且鼓勵我,如果有想法,就盡快吧公司辦起來,然后他馬上安排我去縣里培訓。這幾年都有針對微企的各種培訓,所以年輕人只要有想法,那就大膽的去整,無論當?shù)卣埠?,還是工商部門、殘聯(lián)和其他部門,都會給我們提供最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