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陳萍跟方誠在吉慶堂的一番對質(zhì),在場的人都能看出方誠是很有問題的。也許是自覺理虧,清風(fēng)閣上上下下對待徐刺邪突然就變得分外可親起來,不但給他安排了府上的住處,還為他換洗了衣裳。當晚,司馬長風(fēng)又在后堂深處的太平樓下安排筵宴,請徐刺邪到里面飲酒。
時值深秋,玉露泠泠,金風(fēng)淅淅。新雁聲悲,寒蛩韻急。樓畔梧桐落葉颯颯,門前池中菡萏成房。徐刺邪來到樓下,見陳萍不在席上,心中頓時沒有了底氣,站在那里猶豫著要不要落座。
司馬長風(fēng)看他窘迫的樣子,不禁仰面大笑,兩道白眉在月下閃動著點點寒光,說道:“徐少總鏢頭,我敬你是個年輕有為的壯士,特地請將你來一處飲酒,此間又無外人,如自家一般,便坐不妨?!北憷胂?。
徐刺邪三回五次謙讓告辭,司馬長風(fēng)哪里肯放,定要與徐刺邪一處坐。徐刺邪推辭不過,只好遠遠地斜著身坐下。司馬長風(fēng)命自己的幾位弟子勸酒,徐刺邪堪堪飲過六七杯。司馬長風(fēng)說道:“大丈夫飲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銀賞鐘斟酒,當下又連珠箭似的勸了徐刺邪幾鐘。
此時月明光彩,照入東窗,徐刺邪已經(jīng)吃得半醉,只覺得酒氣涌上來,恐怕在這里失了分寸,便起身拜謝了司馬長風(fēng)。司馬長風(fēng)與眾弟子趕忙起身相送,待徐刺邪走遠,管家賴大才從暗地里走出來。司馬長風(fēng)坐回凳子上,邊喝酒邊問道:“找到解藥了嗎?”
賴大答道:“下午,小的趁他沐浴更衣的時候,著人偷偷查看了他的貼身之物,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剛才又帶人把這野小子的住處搜了個遍也不曾發(fā)現(xiàn)什么金瘡藥。說不得是他把金瘡藥都交給陳姑娘保管了?”
司馬長風(fēng)緩緩搖頭道:“聽小萍子的意思,這金瘡藥是他們老徐家得以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寶貝,把關(guān)系到家族存亡的東西全部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保管,有點不合常理吧?”
眾弟子又說道:“莫不是這野小子在故弄玄虛,陳家的地堂刀并沒有淬毒,大盛懷也根本就沒有什么金瘡藥?”
司馬長風(fēng)默然半晌還是搖頭,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說道:“你們聽小徐子把中毒的癥候說得那么真切,與方誠的傷勢竟然絲毫不差,不像是胡編亂造的,這解藥怕是真的存在。但我看這個大盛懷的少總鏢頭很有問題,你們一定要把人盯緊了,不準他離開清風(fēng)閣半步?!?p> 徐刺邪回到住處,覺得酒食滿腹,便去房里脫了衣裳,除了巾幘,拿了鋼刀來到庭院里面,一面回想著白天司馬長清在吉慶堂使出來的劍招,一面就著月明舞了幾路刀法。忽然,有女子的輕笑聲隨著繽紛的落葉從頭頂簌簌的飄下。
徐刺邪仰面來看時,原來是陳萍坐在上面,腳邊的一根枝丫上面掛著一個錦緞包袱隨著兩條纖長的腿在風(fēng)中來回擺動。徐刺邪忙收了刀,招呼她道:“快下來,要摔了?!标惼紜尚χ焓秩×税煸诩珙^,蠻腰輕輕一縱,宛如一片飄離了樹木本體的秋葉悠然落地。
“陳姑娘還沒有休息吶?”徐刺邪上前來扶她,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到了她的手腕,只覺得溫如暖玉,柔若凝脂,惹得他心旌蕩漾,觸電一般縮了手。
陳萍又笑將起來,說道:“跟著司馬修之那個書呆子出去玩了一會兒,原來準備睡覺的,但看見今晚的月色很好,實在不忍辜負這良宵美景。我聽說,二閣主請你才吃過酒,知道你也沒有睡,所以就來找你了。你看,月光照在庭院里像積滿了清水一樣澄清透明,竹子和柏樹的影子就好像水中的水藻、荇菜縱橫交錯。”
徐刺邪搖頭道:“何處無月?何處無竹柏呢?只是別的地方少了一個徐刺邪罷了。陳姑娘來我這里賞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p> 陳萍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地說道:“我們在庭院里面散散步吧。”
二人在庭院中肩并著肩走了半盞茶的時間,有一茬沒一茬地扯著一些閑話。徐刺邪偷偷打量著身邊的陳萍。月光下,她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纖腰裊娜,綠羅裙掩映金蓮;素體馨香,絳紗袖輕籠玉筍。此刻,月色皎潔如水,萬籟俱寂無聲,身在其中的陳萍也比往日也淡然了幾分喧囂,平添了幾許靜美,但在徐刺邪的眼中卻生著幾分古怪:“陳姑娘,你的眉毛……”
陳萍垂下頭去,笑語中帶著一點羞澀:“啊,我覺得四條眉毛也太古怪了,所以今晚出去順便修了一下。這里有一位剃頭師父,修眉技法那是一絕。怎么樣,是不是順眼了很多?”
徐刺邪莞爾一笑,并沒有敢對她評短論長。
“今天上午在吉慶堂,我胡說了很多詆毀大盛懷還有徐老爺子的話,你不會介意吧?”陳萍這般說著,但眼睛依舊看向前面的竹柏。
徐刺邪側(cè)目過來,說道:”沒關(guān)系,若是能追回官銀免去一場牢獄之災(zāi),誰又在乎這些呢?“
陳萍忽然扭過頭來看著他問道:“你當真是大盛懷的少總鏢頭嗎?”
徐刺邪對此不置可否,反問她道:“那么,陳姑娘真是徐宗主的千金嗎?”
陳萍臉上的笑容一滯,旋即又苦笑起來,抓著鬢角的煩惱絲說道:“這個該怎么說呢?有父無母……是也不是吧?!?p> 徐刺邪作怪道:“有父無母,怎么可能呢?陳老爺子總不會不知道你的身世吧?”
陳萍微微皺眉道:“一個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宗師收養(yǎng)了一位父母雙亡的孤兒有什么奇怪的呢?天底下也沒有野孩子就不能成為宗主千金的規(guī)矩吧。”
徐刺邪也不禁笑了起來,說道:“是啊,這天底下也沒有少總鏢頭就一定得是總鏢頭兒子的規(guī)矩吧?一個無父無母的野孩子如何做不得大盛懷的少總鏢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