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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塘舊事

夢境妄想綜合癥

伶塘舊事 伶塘 2615 2022-08-01 11:14:12

  “星落于原野,夢啟于黎明,花歸于春日,葉墜于秋時?!?p>  我提筆如此寫到。

  還算清醒的時候,我會像上述這樣掙扎著記錄下每一簇在我腦海里閃過的靈感火花,于是這些雜碎的、凌亂的、不成文章的句子,成了我活著的唯一證明。

  我患有很嚴重的夢境綜合妄想癥,發(fā)病具體表現(xiàn)為:記憶丟失,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以及很嚴重的嗜睡,如果病情嚴重,很可能會使得患者陷入永久的睡眠,成為一個類植物人,靠外部系統(tǒng)輔助維生。

  這是一種極其特殊的病,無法通過藥物治療,只能由醫(yī)師輔助引導患者自愈。按醫(yī)生的話來說,每三十五億人中才可能有一人得這種怪病,所以醫(yī)療系統(tǒng)里根本沒有這種病治療成功的例子,系統(tǒng)里關于夢境綜合妄想癥的收錄除了病名和發(fā)病癥狀,就只有清一色的不治者名單,即使是活得最長的,也沒挺過三年。

  出報告的那一天,我的主治醫(yī)生摘下厚厚的玻璃眼鏡,悄悄背過身抹了把眼淚,隨即帶著略顯浮腫的雙眼,拍拍我的肩,語重心長地和我說:

  “小伙子,作為一個醫(yī)生的身份來講,我應該勸你不要放棄希望,但從私人的角度來說,我勸你還是早點準備準備吧?!?p>  盡管他說的話很隱晦,但我還是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出人意料的是,我沒有任何過激反應,平靜地向醫(yī)生道謝,然后帶著檢查報告去見了我的房東,申請退租,剩下的押金就當做給他還在上中學的女兒的學費。

  當晚,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夜。

  次日,我取出這些年攢下的所有積蓄,向公司遞交辭呈,帶著我的行李,坐高鐵離開了這座見證著我六年成長的魔都,目的地是一處地圖上沒有標明的小山村。

  那是我的出生地,作為一個孤兒,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應該屬于哪里,從我記事起,我就住在小山村的福利院里。

  福利院已經荒廢很久了,院落里積滿塵灰和雜物,我用一半積蓄雇了幾個村民,讓他們把福利院收拾干凈,并整理出一個可以住人的小房間,好讓我在這里住下。

  一路舟車勞頓積攢的困意在我躺下的一瞬如潮水般向我襲來,失去意識的感覺就如跌入水中一般,柔軟而夢幻,我緩慢地在我的腦海里下墜,任憑記憶的波動攜我去往不曾探尋的夢境。

  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我被洶涌的浪潮拍出,回到了福利院的小房間,我拿起手機,接通電話,另一頭是我的主治醫(yī)生:

  “喂,還記得我嗎?”

  “有什么事?”

  “我這里有位朋友,她對你的病情很感興趣,希望和你認識一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沒有答話,而是轉頭看了看這間空空蕩蕩的屋子,剛想拒絕,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

  “不說話就算默認咯,明天我就過去找你!”

  我放下電話,盯著發(fā)霉的天花板看了好一會,閉上雙眼長呼一口氣,再次沉沉睡去。

  陽光刺破清晨的霧,當我被山間的鳥鳴從夢里喚醒時,我看到窗邊站著一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少女,身穿淺粉色大衣,圍著一條帶著白色斑點的紅圍巾,腳踩一雙黑色的長筒靴,正對著緊緊攏住的雙手哈氣取暖。

  她回頭看向我,對我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你醒啦?”

  “你是?”我扶著因為過度睡眠而疼痛的頭,疑惑地發(fā)問。

  “我昨天說過要來的,你忘啦?”女孩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傾,臉上滿是好奇和期待的神色。

  “你是醫(yī)生?”我試探著問。

  “算……是吧,看來你還沒有失憶到那么嚴重的地步嘛?!?p>  “畢竟只是昨天的事,我想忘記也很難。”我聳聳肩,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的頭發(fā)在跟著我的肩一起抖動,我有些詫異地摸了摸我頭頂蓬亂的長發(fā),然后看向蹲在一旁捂著嘴笑的女孩。

  “我,我到底睡了多久?”

  “只有一天而已啦?!迸⒁贿呅σ贿吇卮鹞业脑?。

  “只有一天怎么可能長出這么長的頭發(fā)!”我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幾乎是用吼地質問著眼前的女孩。

  見我這般暴躁的樣子,女孩非但沒有被嚇住,反倒是站起身揮揮手示意我冷靜一點:

  “打住打住,這都三個月了,你是打算每天早上都來這么一遍么?”

  “三個月……你是說你已經來了三個月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這三個月期間,我可是每天早上都來的,雖然你每天起床之后都不認識我,也沒有之前的記憶,只記得‘昨天’接過電話。”女孩的語氣里似乎有些嗔怨。

  “是嗎……那,那好吧。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忽然生出了一種想得知她名字的沖動。

  “有意義么,反正你明天還是會忘記?!迸⑾蛭艺UQ?,雙手抱在胸前,反問道。

  “這次我會記住的,我保證?!蔽遗e起手,準備發(fā)誓。

  “你哪次不是這么說……”女孩聲音越來越小,臉也越來越紅,隨后用幾乎只有蚊子大小的聲音說:

  “@?&#%?!?p>  我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女孩朝我笑笑,拿出一本舊本子和一支磨舊的鋼筆給我,“諾,這是你的本子和筆,墨水昨天用完了,只剩筆里面的半管了,你省著點用,明天我給你帶新的墨水過來?!?p>  我接過本子和鋼筆,打量了一番,“這是我的東西?”

  “對啊,不是你說的嘛,要在你清醒的時候記一點東西下來,防止自己忘記。本來我還以為你會記點什么怕會忘記的注意事項,沒想到你全用來記一些青春期文學句子了。”女孩攤攤手說。

  我沒有理會女孩的話,而是打開了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寫著無數(shù)的短句,沒有邏輯,但頗有幾分青春期傷痛文學的味道,如果她不說這是我寫的,我還真會誤以為這是哪個青春期少年的杰作。

  我合上本子,抬頭問:“你什么時候走?”

  “怎么,剛來就要趕我走?”

  “不是,只是剛好我又有點困了,留你一個人在這也不好,不如你今天先回去,明天,明天我一定好好陪你?!蔽疫B忙解釋道。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行吧,既然這樣,我就先走了,有事電話聯(lián)系,下次見!”女孩爽朗地揮手和我告別,我目送她離開房間,然后走到窗邊,看她從福利院的院門走出去,再重新回到床上睡去。

  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今天早晨她沒有來,或者說,我早就知道她不會來。

  我掙扎著走到房間里唯一的一張書桌前,推開破木椅子坐下,打開早已落滿灰的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擰開鋼筆蓋,提筆寫下:

  “星落于原野,夢啟于黎明,花歸于春日,葉墜于秋時?!?p>  因為太久沒用,鋼筆里的墨水早已干涸,只能在本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劃痕,于是找來墨水瓶,卻發(fā)現(xiàn)墨水瓶里的墨水業(yè)已用盡。

  我嘆了口氣,合上鋼筆蓋,撕下這一頁我活過的證明,然后揉成一團廢紙團,扔進旁邊的廢紙堆里。

  我想起她說的電話聯(lián)系,蹣跚著走到床邊,從床上摸索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手機早已沒電關機,即使開機了,我也記不起她的電話號碼。

  我告訴自己,我得出去走走,于是顫顫巍巍地向福利院的庭院走去,我知道,她會如約而至,無論在哪里。

  她站在庭院正中,背對著我,一陣風吹過,日月顛倒,星河流轉,遠處的原野墜下一顆又一顆流星;輕風攜來杏花花瓣,她在風中轉過身,輕啟朱唇:

  “@?&#%?!?p>  剎那間,遠方破曉,我被風擊中。

  如一只楓葉,墜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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