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寡婦家男的死掉了!”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以‘花’為名的小鎮(zhèn)炸開了鍋。
聞聲,馬景澄直起身來。
他站在窯上,身子斜著,扭頭,遠遠地就看見,小鎮(zhèn)唯一的泥濘大馬路上,三五人一群,腳步匆匆,邊走邊談,朝著齊家那棟漂亮的二層小樓,蜂擁而去。
路過他身邊的人都在討論小鎮(zhèn)第一美人成為寡婦這件事。
村民口中的齊寡婦名叫齊靈,被小鎮(zhèn)村民稱為攀州第一美人,可如今她年紀輕輕,丈夫就死了…
天色漸暗。
馬景澄將目光收回,彎腰繼續(xù)拾揀被燒過的石灰石,奶奶說要他晚上回家吃飯時隨手帶兩塊,拿回去做豆花。
馬景澄遵循奶奶的交代,撿起被燒過的石灰石顛了顛,面露疑惑,他對其化學成分,腦子里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前世學的化學知識早就忘得差不過了,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玩意兒真的可以做豆花。
碳酸鈣!
他雖然忘了,可只要想腦海中想到【石灰石】這個關(guān)鍵詞,對其相關(guān)信息就能立刻脫口而出。
這是他穿越后,獲得了一項能力,沒有什么面板之類的,就是一種【我想即成】的能力。
他想,這大概是穿越者必備的吧。
一路上。
總有人停下腳步,問馬景澄關(guān)于齊靈那短命鬼男人——劉東的事情。
對于劉東的事情,馬景澄知道一些。
不過據(jù)他自己估計,應該不是全部,只是比別人多一點而已。
這些信息,還是從這具軀體原主人記憶里所得。
身體的主人與人們口中的劉東,是同一晚被石頭砸死的。
于是對于所有的疑問,馬景澄也只是含糊其辭地回答:“煤礦出了事!”
這時,停下來的人總會悲天憫人地感嘆一句:
“天吶,可憐了……”
寒暄之后,馬景澄又開始往家走。
他一邊走一邊抬頭朝著那棟漂亮房子看去。
馬景澄家距離齊靈家,彎彎繞繞有二里地,直線五百米,差不多是斜對門的樣子。
“奶奶,我回來了!”
右肩用力,撞向自己家半掩著的褪色大木門,右側(cè)單扇門咣當一下就開了,鎖扣嗒嗒嗒地搖晃著,馬景澄側(cè)身跨過二十公分高的門檻,將沒燒透的石灰石放在門后靠墻腳,摸索著推開耳門走了進去。
屋里很暗。
每當馬景澄說看不見,要點燈,老人家總是用吐槽的方式來拒絕:“小娃娃,年紀輕輕的,天還沒黑就看不見了?天都沒黑點什么燈,浪費煤油!”
伸手扶著左手邊缺了一只腳的碗柜,馬景澄摸索到了用磚塊外加鐵絲切成的小火爐邊。
小火爐冒著藍色焰火,火爐上,砂罐里噗噗地往外濺著水珠。
老人家坐在小凳子上,凳子后是木架子床,可能是腰不好,需要用背抵著床才舒服些。
光線太暗,看不清老人的穿著,只有火光印在老人布滿皺紋而又慈祥的臉上。
一生沉在浮華聒噪中的馬景澄,此刻,看到這樣一張寧靜而慈祥的臉,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老人家手拿火鉗正在捅爐子里的碳灰,放下火鉗后,漆黑中,老人家熟練地從旁邊懸吊的布口袋里,抓了一把自己炒的茶葉放在砂罐里,瞟了一眼茶罐,抬頭詢問:
“拿回來了?”
“嗯!”
馬景澄低頭看著漸漸沸騰的茶罐點頭。
“好多人都在往劉東家趕去!”
馬景澄站起身走到用膠布遮擋的破窗臺,摸索著從上面拿下老人喝茶的搪瓷水缸,說起了路上遇見的瑣事。
“小東家這媳婦,以后得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老人家用布衣下裳包著砂灌柄,一邊倒茶一邊嘆氣:
“你那個二舅爺爺,前腳剛走,說這劉家還欠他50塊錢,要去看一下,我看太陽還沒下山就有好多人從門口過,全部都是去要錢的嘛,誰還關(guān)心你死不死,他過來也是想讓你過去……”
對老人口中所謂的二舅爺爺,馬景澄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猜大概就是奶奶這一邊同輩遠親,只能回道:
“記不得了!”
“年紀輕輕就記不得了……”
老人家嘀咕著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抬起頭,神情慈祥而認真:
“就是那個…趕場,經(jīng)常在龍家喝酒的那個!”
老人家從場景面目入手,企圖讓自己孫子清楚認識到所謂二舅爺爺?shù)降资呛卧S人,而馬景澄一點都不感興趣:
“奶奶,為啥讓我去齊寡婦家……”
冷漠的馬景澄,對這種事還帶有現(xiàn)代人的抵觸情緒。
“你個小天收!”
小天收...
字面意思,人不收你,天收你!
老人家一如既往,即使是自己孫子,言語也依舊犀利,用一些馬景澄要思索好一會兒才能理解的詞匯。
馬景澄撇撇嘴,記憶里這種詞匯聽得太多,連他都已見慣不慣,反正都是罵自己家小孩才會用的詞,這大概也是一種寵溺,至少老人的語氣是。
光線太暗。
只有紅泥小火爐紅彤彤的光映在他臉上,按照老人家的話來說,她是麻沙眼,看不太清,所以并不知道馬景澄在做鬼臉。
而剛才的話,也不過是在讓自己感到最放松的家人面前,他才隨口這么一說。
和老人家總得聊點什么,身邊發(fā)生什么那就聊什么好了。
馬景澄覺得這不是自己的風格,或許是為了迎合身體前主人的行為,亦或是在這個老人面前,內(nèi)心的冷漠漸漸被消融…
齊靈,一個所有人都盼著她成為寡婦的女子。
齊寡婦,這個稱呼,不是她男人死了之后才有的。
早在這之前,小鎮(zhèn)很多人就已私下用‘齊寡婦’來代稱她了。
人們仿佛能夠預言一樣,現(xiàn)在預言成真了,齊靈真的成了寡婦...
鎮(zhèn)上的人在得知劉東突然去世之后,也變得明目張膽起來,張口閉口就是“齊寡婦家男人死掉了”,要是有人人一臉疑惑,問齊寡婦的男人是誰,說話的人立刻就會眉飛色舞地解釋一番:就是那個齊靈家男人——劉東……
從稱呼就能聽出很多東西,小鎮(zhèn)女人一般被稱作某某家的誰,這個某某指的是這家的男人,而沒有誰會說一個男人是某某女人的誰,會稱呼他的姓名。
劉東是個例外,人們不稱他的名字,而叫他【齊寡婦家男的】。
老人家聽到人人都在說齊寡婦家男人死了,坐在門口也會自言自語地罵起來:
“這些小天收,人家男人還沒死的時候就盼著人家去死,剛死就喊人家齊寡婦,下次去挖煤,埋了你一個二個……”
老人家語氣又變得柔和起來:
“你不知道嗎,我說給你聽嘛,這劉東也是個苦命兒,他家奶奶就是你姑奶奶,是我大伯的女兒,你不懂嗎?”
馬景澄嘴里聚滿氣,腮幫子鼓鼓的,像往常一樣,小板凳打倒,兩手放在膝蓋上撐著腦袋,黑燈瞎火中,坐在小火爐邊,聽老人家講野貓、銅錢豹吃人,此刻的故事?lián)Q成了過去的人事變遷。
“我聽他們說,劉東是撿來的?”
馬景澄插了一句,問了以前少年不敢問的問題。
老人家喝了一口茶,記憶回到了過去:
“你姑爺爺姓劉,你姑奶奶也姓劉,有兩個兒子,老大早些年就遭人偷了,剩下老二又不能生,劉東是你姑爺爺從攀州回來時,在路上撿來帶的,后來,老二也走了,就剩倆老帶著這么一個獨巴孫子……”
“所以,才讓我去陪著她?”
“澄兒,都是親戚,我和你姑奶奶這么好,在花鎮(zhèn),劉家人都快沒得了,就剩你馬家這么一個獨巴親戚,你不去,哪個去???”
老人家仿佛回憶起了過去和那死去姑奶奶生活的點點滴滴,眼眶漸漸濕潤。
馬景澄暗嘆一口氣,盤算著。
老話說,窮親戚八竿子打不著,和劉家這親戚關(guān)系,恐怕要打八竿子才算得上,還得是老人家在世的時候。
等哪天老人一走,這親戚關(guān)系恐怕也就斷了。
馬景澄也明白,老人家在得知劉東去世后,就催促著他趕緊去劉家守著,這么做不止是因為老人家和劉東奶奶是姐妹,更因為劉東對祖孫倆的接濟。
馬景澄父母去世得早,老人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年近八十拉扯著八九歲的馬景澄,腿腳又不方便,盡管這兩年分了地,可家里沒人干活,吃了上頓沒下頓。
這些年全靠劉東接濟。
按照老人家的話來講就是,如果沒有劉東送點吃的過來,祖孫倆都得餓死在這破房子中。
盡管,劉東是按照姑奶奶的指示辦事,但東西都是劉東掙下的。
由此,老人家常常對馬景澄說,“做人要知恩圖報,要仁義...”
在這個年代,人與人之間有著馬景澄所不能理解的深情厚誼。
可老人家不知道的是,他的寶貝孫子,早已三魂去了七魄,和劉東同一天晚上離開了這個世界,眼前人已非昨日人,而兩人真正的死因只有現(xiàn)在的馬景澄和兇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