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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如氏

第二章 那年的農(nóng)村

景如氏 花信風(fēng)三侯 2212 2022-08-01 13:18:23

  “飯在鍋里,端上來熱一下,吃了趕緊去幫忙?!?p>  老人看向黑暗中那個破舊的小柜子,催促馬景澄。

  對于小鎮(zhèn)的人來說。

  紅白喜事和種地一樣,是一等一的大事兒。

  誰家有點事兒,無論多忙,每家每戶必定會有人到場。

  你可以不做任何事情,但是人一定要到現(xiàn)場去,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待個十幾二十分鐘,總之不能不去。

  人到即是禮到,謂之幫忙。

  馬景澄還未太適應(yīng)這個新家的環(huán)境,摸索著,從墻角一堆本子當(dāng)中撕下一頁,放在小火爐里點燃,急急忙忙朝著小小的破落窗臺上湊去,在紙即將燃盡之時點亮了墨水瓶做的煤油燈。

  微弱的燈火被窗戶里漏進的陰風(fēng)吹得左右搖曳,馬景澄趕緊抄起一本畫皮書擋住,暗黃色的光芒才穩(wěn)定下來,漸明漸亮,但也僅僅能夠照亮眼前的地方,整個屋子還是亮一片暗一角的。

  燈光一亮,老鼠就橫穿屋子,鉆進了墻角的洞里。

  馬景澄并沒有去端鍋,拿起水壺打了一壺水,放在火爐上,“我不想吃!”

  “吃過了?”

  “吃過了!”

  其實馬景澄什么都沒吃,還是中午在齊靈家吃了幾個土豆一直到現(xiàn)在,不過他是真不餓。

  “都叫你回家吃,不要給人家添亂!”

  老人家諄諄教導(dǎo),吃飯要在自己家吃,干活要在別人家干,有什么做什么。

  馬景澄沒有回話。

  他只能按照原來馬景澄的記憶來熟悉身邊的人和事,盡量做到滴水不漏。

  也能理解老人的話,如果劉東不是親戚,老人斷然不會說這種‘不要給人添亂’的話。

  馬景澄的家,一窮二白。

  能裝兩擔(dān)水的褐色陶瓷水缸,缺了一角,現(xiàn)在只能裝三只桶。

  用水也不方便,要走二里地去天然的水井挑回來。

  屋子里隨時都有耗子跑過,等脫下鞋子扔過去時,早沒影了。

  屋子的地面高一塊低一塊,凹凸不平,煤灰灶灰,灰塵漫天,唯一完整的家具是一口大木缸,直徑一米五,里面放著祖孫倆一年四季的口糧。

  窗戶正對面的墻角,放著一架木制的床,那是馬景澄的床,床前有一卯榫結(jié)構(gòu)木箱子,里面整整齊齊放著馬景澄小學(xué)使用過的所有課本。

  那便是他視為最珍貴的東西。

  幾乎所有在祖孫倆看來值錢的東西,都擱置在這間三十平左右的土房子里。

  堂屋擺放的則是犁頭、鋤頭、水桶、背篼等農(nóng)具,還有磨面用的奇特石磨,正中間是祭祀的地方,在農(nóng)村每家每戶都有的神龕,上面擺著一個梯形昇子,里面裝著滿了玉米,玉米上面插著香或蠟燭,墻上頗為占據(jù)地方的紅紙上用毛筆寫著‘天地君親師位’幾個漆黑的大字。

  馬景澄走到堂屋,從神龕上取下三炷香,點燃了,拜了拜,默念道:“平安即祥!”

  插入玉米中,這才拿起靠在墻角的扁擔(dān),將破水缸里的破水瓢扔在桶里,在水桶吱吱呀呀的搖晃聲中朝著那公用的水井走去。

  天黑了下來,抬頭只能看見四五只松鼠在如電線桿整齊的杉樹間左右跳動。

  小鎮(zhèn)的人群住得比較散,不是挨家挨戶在一起,所以燈火散落在黑夜里,這里一點那里一點的,天一黑就感到嚇人。

  家家戶戶都養(yǎng)著一兩個狗,一只狗叫就會帶動周圍的狗,汪汪汪叫個不停,這是賊最討厭的聲音。

  馬景澄穿過幾戶人家時,特別小心,他等了一會兒,等這些人家狗主人出來擋住狗他才敢通過,小鎮(zhèn)上的狗基本都不拴,誰也不好說什么。

  “馬景澄,那個…劉東是怎么死的?他到底有錢沒?”

  狗主人出來趕開自己家狗,就開始關(guān)心起了劉東的事。

  這也沒有辦法的事,前些年的時候,有幾十人在劉東的小煤礦挖煤,可去年開始,劉東就拿不出錢發(fā)工資了,現(xiàn)在,人說沒就沒…

  只有馬景澄一個人還跟著劉東,從那陰冷的井下一背一背往外背煤。

  再加上,馬景澄跟著劉東跑了幾次車。

  連吃飯都在劉東家,兩人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小鎮(zhèn)的人都認為馬景澄是劉東最知根知底的人。

  可每次問他,他都閉口不談。

  “礦難,至于錢,我就不知道了!”

  馬景澄的回答,依舊沒有什么改變。

  狗主人沮喪地嘆了口氣,也沒再問什么。

  干煤礦的人,一年要過四回清明節(jié),這已經(jīng)不是調(diào)侃,而是真的,小煤礦事故頻發(fā)也是事實,盡管劉東的事情沒那么簡單,但大家也只會這么認為。

  寒暄之后,馬景澄趕到水井邊時,挑水的人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

  見到馬景澄,問的問題無非就是關(guān)于劉東的。

  馬景澄還是一如既往說不知道。

  “他馬勒戈壁!”

  有人開始毫不避諱地罵了起來,“劉東這個狗日的,還欠我一百多塊錢,這下人都沒了,錢還沒還!”

  有人出主意:“劉東這尸兒死了,可他媳婦還在,找他媳婦要,怕什么!”

  尸兒,這個詞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

  可馬景澄始終不能從字面理解,只知道,小鎮(zhèn)有拋尸荒野的習(xí)慣,凡是夭折的小孩,就會拋在荒野之中,尸兒由此而來,大概是短命鬼的意思。

  其余人也附和:“劉東死了,可他不是有輛東風(fēng)車咯,拿來抵債……”

  ……

  馬景澄心里一凜,正如自己奶奶說的那樣,這城里來的漂亮小媳婦兒,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記憶里,在這里,一百斤標二米才30元錢,一百塊對于小鎮(zhèn)人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

  家家吃的也不是什么標二米,而是包谷飯,有人連包谷飯都吃不上,吃糠。

  前面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走掉,終于輪到馬景澄將自己兩個小桶裝滿。

  他用扁擔(dān)往肩上一擔(dān)。

  踉踉蹌蹌,差點連人帶桶摔在稀泥里。

  停下,馬景澄長舒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右邊的肩膀,受的傷還未好,加上頭上也有傷……

  可沒有辦法,他只能硬著頭皮挑回去,難不成還讓八十五歲的老奶奶明天自己來提水嗎?

  以前,少年下了煤礦,有時忙不過來,老人家就提著一個水壺自己來提水,三步一歇,想想都可憐。

  想到這里,他咬咬牙,承受著痛苦,搖搖晃晃朝家里走去,皮外傷算得了什么。

  等到將水放在家里時,右肩又熱辣辣地疼起來。

  緩了緩之后,馬景澄走進耳門,找到老人家的暖水壺,將已經(jīng)燒好的溫水往里灌。

  所謂的暖水壺,其實是兩個吊鹽水之后留下的玻璃瓶,瓶蓋是橡膠塞,密閉性好,能夠在一定時間保溫。

  老人家的腿不好,晚上需要用兩個暖水瓶放在腳邊,以此來抵抗寒腿帶來的痛苦。

  少年以前晚上要下井挖煤之前,都會給老人家燒好暖水瓶,放在鋪蓋下,這樣老人家睡覺時能感到舒服一點。

  在少年十一二歲之前,每到冬天,就會睡在老人家腳邊,抱著老人家的腳,給老人家暖腳。

  現(xiàn)在馬景澄要去挖煤,只得在雨季的時候給老人燒水暖腳。

  弄完之后,馬景澄從床腳拿出尿灌,給老人家把夜壺倒掉。

  老人家晚上起夜,腿腳不便,就會用到夜壺。

  第二天早上會將夜壺倒掉,可有時候老人家總會忘記,馬景澄不得先檢查一下,防止晚上不能使用。

  這些都是少年之前每天要做的事情,聽起來不起眼,其實,并不簡單,內(nèi)心沒愛和沒耐心的人做不了。

  忙完這些,馬景澄才從自己床頭的枕頭下拿出少年所有的積蓄,扭頭看了一眼火邊的老人家,“奶奶,我走了!”

  “把燈吹了!”

  老人家總是說,吃完飯就用不著點煤油燈了,又不看書,浪費煤油。

  噗!

  火苗飄忽著黯淡了下去。

  屋子又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只剩小火爐還紅通通的照著那張滿是鄒紋的臉。

  “去了之后,多幫點,別像個木頭一樣站著不動....”

  老人家再次柔和地叮囑。

  “嗯,知道了,晚上記得把門閂起,我今晚不回來了?!?p>  馬景澄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似乎每家每戶的孩子或者大人出門,晚上又不回家時,都會叮囑閂門,會告知家人自己不回來了,免得家里人整晚整晚的惦記。

  這段記憶觸動了他這個未來人,因為在未來,大家都不太考慮家人的感受,只在意自己,很少對那份擔(dān)憂做出回應(yīng)。

  他說完之后,走出了大門,轉(zhuǎn)身將門重新拉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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