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債主們
不明所以的青年、小孩們,圍成一圈,站在距離樓梯不遠處,伸手將那青澀的花紅摘下來,一邊吃一邊好奇地看著。
屋里,齊靈已經(jīng)鎮(zhèn)靜了下來。
她剛才之所以會癱軟下來,實在是覺得有點可怕,在這個小鎮(zhèn),人們會因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雖然早有耳聞,可當真的親眼見到賀老九那嚇人的樣子,她還是....
馬景澄也能理解她的感受。
劉東沒什么成群結(jié)隊的習(xí)慣,也沒什么親戚,馬景澄也是孤身一人…
相對來說,依賴不同價值觀生存的人,意識不同,認知和行為也會不一樣。
城里人更希望通過和平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
而在花鎮(zhèn),暴力,是公認的,最簡單和最直接的方式,也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
“景澄,你先自己洗洗,我出去看看?!?p> 齊靈長呼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回頭安慰,眼神中充滿柔軟和心酸:
“沒事兒的,你先去洗吧!”
馬景澄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聽齊靈的。
在小鎮(zhèn),盡管多數(shù)人身上一天到晚都是泥,也不是那么干凈,不洗也不會有人覺得什么,可馬景澄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只能走到那干凈的洗漱間關(guān)上門換衣服。
齊靈的閨房,以及這小小的洗漱間,和其他地方,完全是天差地別。
這是一間檔次很高,很標準的洗浴間。
四周墻壁是防水的水泥墻,地板由幾塊大理石打磨而成,非常光滑,角落還留有排水口。
排水口的正上方,從墻壁外伸出一個鐵架子,高高掛著一個鐵通,鐵桶底部連著一根布料軟管,相當于熱水器的浴霸。
角落放著一條綁著柔軟棉布的小凳子,凳子右側(cè),大理石搭建的臺子上,放著各種洗漱用品。
這種場景,不應(yīng)該在這里出現(xiàn)??!
馬景澄長舒一口氣。
眼前這間浴室的裝飾,和花鎮(zhèn)的環(huán)境,完全是相悖的。
這就好比是,別人還在用棍子擦屁股,你卻用上了衛(wèi)生巾。
不過想到齊靈的穿著也不一般,他瞬間釋然了。
馬景澄脫光了,站在半米長的鏡子前面,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穿越后的這張臉。
稀松平常,略顯消瘦,沒有多么帥氣,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放在人群中不顯眼,但眼神卻出奇的有神。
顯然這張臉在馬景澄自己看來比前世的自己稍微差了點,不過他早已過了那個在乎自己外貌的年紀。
全身沒有多少肉,整體看起來精瘦,可能四肢結(jié)實的肌肉都是敗挖煤所賜。
據(jù)馬景澄的觀察,這個年代,人們通常根據(jù)人的外貌來判斷一個人有錢沒錢。
有錢和沒錢很容易區(qū)分,油水多的人家,總體來說看上去都肥頭大耳,揭不開鍋的人,大部分骨瘦如柴,營養(yǎng)跟不上。
這具身體有用足夠的力氣,卻顯得削瘦,多半是營養(yǎng)問題,看來得好好補一補。
馬景澄正在浴室里一邊洗一邊想時,外面一群人已接近堵住了樓梯出口。
“他小姨,你看,賀老九的錢都還,是不是也把我們的給我們,這馬上開學(xué)了,娃娃要用錢!”
齊靈剛走出屋子。
一個穿著簡潔干凈的三十多歲婦女就率先開了口。
“是啊,他姨娘,要是不開口吧,娃娃又等著錢讀書,要是開口,又不太好意思!”
另一個婦女的穿著相對前面女人就顯得破爛了許多,卻也不是最差的,畢竟衣服的補疤都是新的,似乎是有意為之。
齊靈還未說話,下面跟著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
“我們今天是一定要拿到錢哦!”
“對!劉東拖了一年又一年,前年就欠的錢了,還有一半多沒還?!?p> “是啊,問題是我們也還欠著別人的錢噻,你還我們,我們才能還別人。”
“他姨娘,你看,賀老九好幾百都還了,我們也才十幾二十塊,也不多嘛……”
……
齊靈咬了咬嘴唇。
她手里只有三百來塊,要還...恐怕是還不清的。
這三百來塊其中包含了買棺材用的錢,請先生用的錢,以及其他辦事兒用的錢。
如果拿出去還掉,那劉東的后事兒肯定沒辦法辦下去。
此刻,這個看起來水靈的女人,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群人。
“大家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一分不少的把劉東生前欠的錢還上……”
“你就不要再拖了,現(xiàn)在就給我們了嘛,免得大家左一趟右一趟的跑!”
說話的又是那個扎著馬尾的精干婦女。
“馬勒戈壁,再給你一點時間,要是你突然死掉,欠我們的錢誰來還,別人老子可管不著,今天欠老子的,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劉東那個尸兒,說好還錢還錢…現(xiàn)在老子不找你找哪個……”
其中一男子說話越來越過分,讓周圍要賬的人都感到了不適應(yīng),不自覺地遠離他。
盡管討厭他,但是誰也不好說什么,畢竟有人追得越緊,錢可能就越早能得到。
“他小姨,你看你都有錢還賀老九,怎么就沒錢給我們呢?”
灰色制服的精致女人步步緊逼。
“我現(xiàn)在確實拿不出多余的錢,大家等等好嗎?”
齊靈說話自帶一股城里味道,和農(nóng)村格格不入,不失禮貌又極有耐心,語氣中也透露著些許的焦急。
另一個男的也開了口:
“你說沒錢誰信,東風(fēng)大卡車停在門前,煤礦開著,大樓房住著,堂屋永久牌單車停著,樓上縫紉機放著,耳屋收音機聽著,你給我說你沒錢,你當我是瞎的嗎?”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齊靈,剛才一直咄咄逼人的那婦女聞言,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時,剛才說話的男人接著說道:
“我也不指望要多少,一百塊…不是我這人逼得太狠,大家都來說一說,別個家建煤礦,用的都是老木頭,這劉東,賒賬也非要拉新的,說是為了安全,安全個釧釧,這還不是一樣出事,有哪樣區(qū)別嘛…”
“你要是不拿,我們可要拿東西了!”
精干的制服女,作出半開玩笑的樣子,說得很隨意,可這種事她沒少干。
“也行,拿東西抵債!”有人高聲附和。
但大多數(shù)的人顯然是不愿意的,他們選擇了沉默。
劉東家的這些東西看起來很值錢,可實際上對他們來說屁用都沒有。
一個收音機能當飯吃?
一輛單車能當肉吃?
大卡車,你會開?
在這地方,除了拉煤,這么大的東風(fēng)卡車,連像樣的條路都沒有,還能拉什么?
再說拉煤,誰認得路?
拉出去又賣給誰…
那精明的女人說出要拿東西之后,村民腦子里就立刻做出了判斷,能要錢,最好要錢。
現(xiàn)在,吃飯才是最主要的問題。
實在不行,糧食也行。
剛才那個賣木頭的男人說的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在所有村民的印象里,那些東西是城里人才會有的,富人才會有的,所以齊靈說沒錢,沒有人會相信。
就拿那東風(fēng)卡車來說,要三萬塊才能買一輛。
反正沒人相信齊靈沒錢。
所以,在有人嚷嚷著要拿東西的時候,開始有了反對的聲音:
“小祝靜她媽,誰會要她的那些東西哦,我們只要拿回自己的錢!”
“沒錯,那個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要來干啥子?!?p> “對,我們還是想要錢!”
……
“我反正是無所謂,拿縫紉機抵債也可以!”
制服女還是堅持己見。
“欠了你多少錢?”
這時馬景澄已經(jīng)換好衣服,從里面走了出來。
聽到馬景澄說話,很多人都抬起了頭,包括坐在遠處水池邊一直默默吸煙老頭兒。
只有一個人例外,他身體靠著強,整張臉都在陰影下,一動不動。
馬景澄看向剛才非常活躍的精干女人。
黃優(yōu)優(yōu)!
花鎮(zhèn)某個部門的女主任,那身灰色制服就是她身份的象征。
在小鎮(zhèn)開著一家小賣鋪。
【人見人厭】,是這具身體對她的第一印象。
掀翻別人家的茅草屋、強牽別家牛羊....壞事做盡。
這還不是她最厲害的地方。
這女人最厲害的地方在于,通過手段合情合理地做這些事情,讓人奈何不得她。
她還要表現(xiàn)出一副我是好人的樣子。
營造自己善良好心的人設(shè)。
馬景澄還記得,剛才自己從外面回來時,亂嚼舌根說他和齊靈有一腿的,也是這個女人。
“你說?。俊?p> 馬景澄剛才的問話,與其說黃優(yōu)優(yōu)沒將其放在心上,不如說直接就忽視了他的存在,馬景澄只好盯著她,再問了一次。
黃優(yōu)優(yōu)這女人本來就沒把馬景澄這窮鬼放在眼里,語氣中帶有一點呵斥,說道:
“馬景澄,大人的事情,你個孤兒,插什么嘴?”
馬景澄的神經(jīng)忽地被刺痛。
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穿越而來之前的日子。
家里沒有大人撐腰的孩子,不但會受到同齡人的欺負,還會受到周圍大人的辱罵和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