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雙眼,我看著泛黃的吊頂,腦袋懵懵的,可是心中卻感受到了久違的充盈。
在這之前心臟中有什么呢?或許什么都沒有,連空白都沒有。我想起有人說過,盲人的世界里并不是無盡的黑色,而是無盡的虛空。我們可以保持左眼睜開,閉上自己的右眼,然后再用手掌覆蓋在自己的右眼上面,這個時候,右眼所感受到的就是那種虛空。
而我的心臟在很長一段的時間里,都處于這樣的虛空中。在這里沒有方向,沒有地面與天空,無論身處哪一點都可以說是被拋棄在世界的正中央,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被抓住以成為自己存在過的證據(jù)——即使是一粒塵埃。在這里,連寂靜都失去了聲音。
可是在這個夢之后,那樣的虛空中突然出現(xiàn)了塵埃,整個世界突然有了邊際,我在里面試探著移動了一下,輕易就掙脫了被永遠束縛在在正中央的魔咒。我感受到自己的腳終于踩到了地面上,頭頂是一片黑色——我知道那是天空。
我突然想到,這一次它沒有向我索要我的心臟。
甩了甩頭,我懷揣著那種充實而又隱秘的幸福起了床。打開手機,就看到了霜霜的回復(fù):先是一個摸摸頭的表情包,然后就是一條信息:“明天你有時間嗎,我們可以見一面,聊聊天。我想死你啦!好想見你!”
我看到之后心情更加明亮。忍不住笑了起來,發(fā)出消息:“好啊好啊,我也想死你了!”
那邊立刻又發(fā)來消息:“那就老地方見?”
“嗯嗯!”我笑著回復(fù),心情大好。
我又坐到了書桌前,與之前的苦大仇深不同,這次我心情愉悅,做批注的字體都要飛出書頁。
“你看起來心情不錯?!卑⑦|沙湊過來看著我的批注說。
“是的是的?!蔽倚χv,然后停頓了一下,有點嚴肅地說:“我知道我為什么為費多爾感到難過了,因為他總是迫使自己扮演著別人眼中的笑料,他打心眼兒里就看不起自己?!?p> 阿遼沙聽了我的話,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看到他的表情,這微笑中雖然包含著贊同,但卻缺少一種肯定。就像無數(shù)的大人們對小孩子有了一點成長的時候的那種贊揚,這種贊揚雖然也是贊揚,但是卻飽含著不易察覺的“要真正弄明白這件事的本質(zhì),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的憐惜與傲慢。
我敏銳地抓住了他的這種心情,心中難免有些不快。于是有些刻薄地反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阿遼沙還是溫和地看著我,答道:“是這樣,也不是這樣?!?p> “那是為什么?”我緊追不舍。
阿遼沙微笑著看著我不說話,并不因為我的態(tài)度而感到一絲不悅。我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什么了,只好撇撇嘴,繼續(xù)看我的書。
伊凡對卡捷琳娜講自己并不愛她,而且他很快就要啟程去莫斯科了。
我讀至此處,再也難以繼續(xù),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情愿地先開了口:“你覺得伊凡愛卡捷琳娜嗎?卡捷琳娜愛伊凡嗎?”
阿遼沙難得皺眉,他的表情凝重,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對伊凡哥哥了解的并不多?!?p> 我聽了他的回答,心情更加沉重,心臟感受到了沒來由的刺痛,眉頭緊皺。
阿遼沙看到我的表情,試探著開口道:“其實你是有預(yù)感的不是嗎?你是有答案的?!?p> 我感受到了一陣迷茫,于是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我看著書架上一排一排的書籍,眼睛掃過一本又一本書名。這些書我大都是看過的,也有少部分沒有看過,但即使是看過的,內(nèi)容也很快就忘記了——我從前讀書總是為了讀書而讀書。
《茶花女》、《復(fù)活》、《包法利夫人》、《紅與黑》……這一排大多是外國名著。
“你覺得于連愛過德·瑞那爾夫人嗎?”我突然發(fā)問,我以前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再或者說,如果書中寫到某某愛上某某,我就會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那就是愛了。但我從來沒有自己真正去想過,沒有自己獨立地去判斷過,那是不是愛。
阿遼沙有些疑惑:“你是說《紅與黑》中的于連嗎?”
“嗯?!蔽尹c了點頭。
“剛開始大概是不愛,后來……”阿遼沙思考了一會兒,他的眉頭皺在了一起,顯然在為定義于連與德·瑞那爾夫人后來的關(guān)系感到糾結(jié),“后來那應(yīng)該是感激更多一點嗎?可能這種感情中也包含了愛?!彼D了一下,又補充道,“或許是愛吧?!?p> “或許是愛吧?!蔽抑貜?fù)了一遍他的話,若有所思,又忍不住發(fā)問,“那有沒有肯定是愛的呢?”
阿遼沙聽到我的問題,表情嚴肅,他低頭看著地面,在我的腦海中慢慢踱步,顯然在認真思考我的問題。過了一會兒,他回答:“斯特里克蘭德對塔西提島上的土著姑娘是肯定的不容置疑的愛?!?p> 對于他的回答我感到十分詫異,一直以來我并未在這當(dāng)中看出一丁點兒關(guān)于愛的暗示,反而被這段關(guān)系弄得一頭霧水。
“你覺得這就是愛?”我有些譏諷地反問,心中充滿了不屑。
“是的?!卑⑦|沙還是一如以往的好脾氣,但語氣中卻有著讓人費解的肯定。
我看到他篤定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于是哈哈一笑,有些傲慢地說:“對對,你說是就是?!?p> 阿遼沙并不因為我的態(tài)度而生氣,而是又用那種大人看小孩子的微笑看著我,沒有說話。
這次我沒有被他的微笑惹惱,我覺得我贏了他,于是很輕易就原諒了他的這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