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今天心情特別好,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樹林中的小路上。這里可能是初秋,樹上的葉子雖然還是綠色的,但地面上已經(jīng)鋪滿了落葉。空氣很冷,林中縈繞著一縷縷白色的霧氣,能見度卻并不是很低。清晨的金色陽光穿過樹冠,傾瀉在地面上,透過金色的光束,可以看到細(xì)小的灰塵在空氣中起舞。清晨的樹林中還很安靜,只有不時幾聲鳥啼,我打了一個冷顫,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我只穿了一條天藍(lán)色的睡裙。
正當(dāng)我抱緊雙臂,企圖通過用雙手摩擦臂膀來取暖時候,他突然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邊,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看到他來了,瞬間感到無比安心。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十一二歲的青少年模樣了,而是變得和現(xiàn)在的大陸一樣了——又高大,又穩(wěn)重。
穿上了他給我披上的外套,拉好拉鏈,我笑嘻嘻地對他說:“居然一直都是你,你為什么一直瞞著我???”
他挑了挑眉,溫和地笑著說:“不是我瞞著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忘了我。”
我聽到他的話,突然意識到好像確實如此,于是不免有些愧疚,對他說:“對不起?!?p> 他溫柔地把我攬在懷里,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們大家都會遺忘,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想起我了,不是嗎?”
我聽了他的話,感覺鼻頭一酸,重重地點頭道:“我以后再也不會忘記你了?!?p> 他微笑著看著我,拉著我的手說:“我會永遠(yuǎn)陪在你的身邊的?!鳖D了一下,又補充道,“不過,我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p> “什么事情?”我牽著他的手,心里感覺暖暖的,有些疑惑地問。
“馬上你就知道了?!彼麤]有回答我的問題,又要賣關(guān)子。
“好吧好吧?!蔽倚χc點頭,并沒有和他計較,反正我相信他是不會害我的。
我們牽著彼此的手,沉默著,順著林間的小路向前走去,腳踩在路面的枯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樹林中顯得格外清晰。我們都沒有說話,但心中卻感覺很踏實。
走了十幾分鐘,終于走出了樹林,樹林外是一片開闊的平地。站在那片平地上,向遠(yuǎn)處眺望,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片樹林所處的地勢非常高,我們可以輕易俯瞰下面的一切風(fēng)景。
我向下望去,映入眼簾的,就是我高中的學(xué)校以及學(xué)校附近我常逛的一些街道。
我有些惶惑地抬頭看了一眼他,問道:“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他溫柔地看著我,卻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對我說:“曉玉,你心里知道,你有一些事情還沒有解決掉。”頓了一下,他用力握緊了我的手,仿佛想要借此給我力量一樣,對我說,“而且這件事必須你自己去做,我不能幫你。”
我有些落寞又有些感傷地垂下了睫毛,感覺下面的世界里好像有什么兇猛的巨獸想要沖出來吞掉我一樣,掙扎了一下,又抬頭看了一眼他,問道:“必須要這樣做嗎?”
“是的。”他點點頭,“曉玉,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p> 我抿了抿嘴,堅定地看了一眼他,終于下定決心:“好的?!?p> 從這里的平地走到下面去,有一個大概六十度的土坡,土坡上長滿了雜草,雜草上因為霜降的原因,上面落滿了白色的霜。在這些雜草間有一條因長時間行走而形成的小路,我要順著這條路,走到下面去。
雖然坡看起來挺長,路看起來也不太好,但走起來卻并不是很費勁。隨著我向下的步伐,越是接近學(xué)校附近,一種難以形容的憂傷就越是迫近我的心臟,我難過得甚至難以呼吸。
終于,在走了十來分鐘之后,我站在了學(xué)校外面的那條街上。
看路上行人的裝扮,我推測出現(xiàn)在大概已是初冬,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覺得冷,伸出胳膊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成了我高中時常穿的那件紅色羽絨服。
像所有的最靠近高中的街道一樣,這條街總是格外熱鬧。路邊擺滿了賣東西的小攤,賣烤紅薯的、賣糖葫蘆的、賣糖番茄的,還有一家熱氣騰騰的賣蒸米糕的攤位,攤主是一位啞女,長相很溫柔,在攤位上用紅底黑字大大地標(biāo)注了米糕的價格。我從前最愛吃她家的米糕,特別是山楂味的,酸酸甜甜,吃幾個都不會感到膩。
可是我并沒有為街上的熱鬧多停留一秒,我知道我來這里的目的并不是因為這些??粗咧袑γ婺桥艑懼俺鲎狻倍值姆孔?,那種憂傷的感覺瞬間淹沒了我的心臟,我愣了一下,走向其中的一個公寓,站在門口,看著冰冷的灰色的防盜門,我突然知道我為什么要來這里了。
我是來找趙西的。
其實在跟趙西鬧掰了以后,我無數(shù)次在夢中夢到過趙西:有他督促我學(xué)習(xí),說要和我考上一個大學(xué)的;有我和他一起趴在陽臺上默默看B612小行星的;有和他一起玩鬧的……但更多的是關(guān)于我在尋找他的:就像我在現(xiàn)實中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我在夢中繼續(xù)設(shè)計著和他的偶遇,繼續(xù)在去食堂的路上,在操場上,在無數(shù)的場景里試圖從擁擠的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而在絕大多數(shù)夢中,我都沒有找到過他,而是一直被困在尋找他的期待與無法尋找到他的無盡孤獨之中。
而現(xiàn)在,我終于鼓起勇氣,決定主動到他租賃的公寓中來尋找他,而不是企圖用巧合來使我和他見上一面。
我用手敲了敲門,鋁合金的防盜門在冬日干燥的空氣中砰砰響了兩聲,瞬間又被嘈雜的背景音所淹沒了。我等了幾分鐘也沒有人來開門,于是稍用力推了一下門,誰知門就這樣打開了。
我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走進(jìn)了這道門,屋子里沒有開燈,光線很是昏暗,空氣中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在墻壁上摸索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燈的開關(guān),就只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向里走去。
就著昏暗的光線,我注意到這里的家具一塵不染,上面沒有一件多余的雜物,簡直不像是有人生活過的地方。
再往里走去,我隱約聽到叮叮咚咚的琴聲,側(cè)耳傾聽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是從右手邊的房間傳來的。我輕輕推開暗紅色的房門,看到在明亮的燈光下,一個小男孩正坐在鋼琴前練琴,一個女人站在鋼琴旁邊監(jiān)督著他。他一邊練琴一邊不住地望向窗外,過了好久,看到女人點了點頭,才試探著問道:“媽媽,我可以出去玩一會兒嗎?”
女人搖了搖頭,嚴(yán)肅地說:“你今天的閱讀量還沒有達(dá)標(biāo),看完五十頁書之后你才可以出去玩。”
男孩落寞地垂下了眼眸,點頭答應(yīng):“好的媽媽?!?p> 從琴凳上下來,男孩走到了另一個房間,那是一個書房,書房里擺滿了紅棕色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籍。男孩默默走到書桌旁,拿起了桌上的一本書,安靜地讀了起來。這本書對他來說太過晦澀了,他讀得很艱辛,但還是默默地讀著。
慢慢的,男孩長大了一點,但他還是沒有什么朋友。有一天他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幅畫,興高采烈地拿給女人看,可是女人只是隨便瞥了一眼,便摸了摸男孩的頭,說了句:“西西,我們沒有時間把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面。”男孩聽了女人的話,眼睛里的高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打開一本書,悄悄把那幅畫夾在了里面,然后就去學(xué)習(xí)了。
整個初中時期,男孩都在默默學(xué)習(xí),他好像一個透明人,在班級里沒有一個朋友,他感覺孤獨極了。直到上了高中,他突然發(fā)現(xiàn)惹惱別人可以吸引別人的注意,這樣就有人和他說話了……
……
眼前的場景突然像煙霧一樣蒸發(fā),我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
其實趙西以前是什么樣子,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嗎?趙西有意無意間跟我提起過,趙西的初中同學(xué)也向我描述過,可我卻把那些當(dāng)作無聊的玩笑話,從未深思,只是輕巧地一帶而過。
一直以來,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孤獨里,渴望有一個人的出現(xiàn)可以填補我的這份孤獨。而當(dāng)這樣一個神秘且難以捉摸的趙西出現(xiàn)時,我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我所缺少的那一部分,又或者是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隱約預(yù)感到了他所具有的和我一樣的孤獨,于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了他,甚至以為自己喜歡上了他。
這樣的喜歡是真正的喜歡嗎?從前的我篤信這就是喜歡,可現(xiàn)在我卻猶豫了,我忽然意識到,這并不是真正的、成熟的喜歡。或許,這只是自私的、渴望填補自己殘缺靈魂的無盡的索取。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感到非常愧疚與難過,身后突然傳來啪嗒一聲輕響,我回過頭,看到趙西正一臉驚訝地望著我。
“你怎么在這里?”趙西疑惑地問我。
“我……”我張了張口,一時間百感交集,頓了一下,壓制住心中的難過,笑著說道,“趙西,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趙西微笑著看著我,說:“當(dāng)然可以?!?p> 趙西的話音剛落,周圍的場景瞬間轉(zhuǎn)換,眼睛一睜一閉間,我又站在了那塊空曠的平地上,身上還是原來的天藍(lán)色的睡裙。
抬起頭,他正溫柔地看著我,對我微笑。
我的心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也看著他,微微一笑,道:“謝謝你。”
一滴淚水順著我的臉龐啪嗒一下掉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地擦掉我的淚水,溫柔地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很高興你原諒了他,也原諒了自己?!?p> 周圍的景色像是被熔化一樣隱去,我在床上張開了眼,嘴角帶著微笑,眼角劃過一滴淚水。
黃色吊頂上的蛛絲晃啊晃,我突然起身,從隔壁書房找來了雞毛撣子,踩在椅子上,把那幾縷蛛絲掃了下來。
放下雞毛撣子,我長舒一口氣,看著干凈的吊頂,感覺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