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落日黃昏,正是佛剎寺用晚膳的時間。
穆塵和趙馨妍來到客房,將裝人參的盒子拿在手上,準(zhǔn)備在吃晚飯的時候?qū)⑦@禮物送給慧空大師。
穆塵拍了拍盒子,感慨道:“沒想到送它會如此坎坷,早知會這么難,我定然會三思而后退?!?p> 趙馨妍噗嗤一笑,一掌拍在穆塵背上,打趣道:“你給我退一個看看,還不趕緊往前走?!?p> 穆塵咧嘴一笑,兩人朝著前院走去。
前院大門外,悟靜背負(fù)著雙手,來回踱步,心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時不時抬頭向殿門外望去,期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
他的翹首,盼到了來人。
慧空大師剛出現(xiàn)在殿門外,悟靜就像留守兒童見到城里回來的父母,激動不已。
見只有悟靜一人站在院門外,慧空大師臉上的愁容又多了一分,看著憨笑的悟靜,搖了搖頭,徑直進(jìn)了院門。
悟靜還沒來得及跟師父報喜,就見他沮喪地進(jìn)了院門,正要開口,面前卻只剩下一道殘影。
穆塵和趙馨妍剛來到前院,忽而一道黃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兩肩,差點(diǎn)把他手上的禮盒嚇掉。
見這人濃眉大眼,雙目炯炯有神,滿臉絡(luò)腮胡,盡顯豪爽氣概,身著黃袍,戴著三串粗大的念珠,想必此人就是慧空大師。
穆塵正要開口,慧空大師搶先道:“你就是穆塵吧?”沉穩(wěn)的語氣中難掩激動之情。
穆塵點(diǎn)了點(diǎn)頭,神情略顯尷尬,回道:“弟子穆塵,見過慧空大師?!?p> 慧空大師拍了拍穆塵的肩膀,看著穆塵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里滿是溫?zé)帷?p> 隨后,又轉(zhuǎn)頭看向趙馨妍道:“你就是趙馨妍吧,覺明子的閨女?!?p> 趙馨妍點(diǎn)了點(diǎn)頭,微笑道:“見過慧空大師。”
慧空大師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溫和道:“好好好,能看到你們真好?!贝藭r,他才松了口氣,把高懸的心放下。
為了接穆塵和趙馨妍,他趕到了鐵索懸橋,看到了那兩具尸體,以及滿目瘡痍的灘涂地,心里涼了半截。
隨后,又找遍了周邊和大藏城的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看到兩人的身影,更是心灰意冷。
唯一的那一點(diǎn)希望,在進(jìn)門看到悟靜那一刻也被敲得稀碎。
沒想到,剛踏進(jìn)院門就看到一男一女,想必這兩人定然是穆塵和趙馨妍,頓時,死灰復(fù)燃,心潮澎湃,這才讓平常處變不驚的他,變得如此激動。
悟靜走上前來,對著穆塵笑道:“我說的沒錯吧,我?guī)煾副任疫€夸張,見到你們比我激動多了?!?p> 慧空大師看了悟靜一眼,正色道:“真是大大咧咧,一點(diǎn)禮節(jié)都不懂,還不趕緊去備飯。”
悟靜“哦”了一聲,對著穆塵笑了笑,然后轉(zhuǎn)身備飯去了。
穆塵則把禮盒遞給慧空大師,恭敬道:“慧空大師,這是師父讓我給你帶的賀禮?!?p> 慧空大師笑了笑,看到禮盒的那一瞬間卻怔住了,雙手有些顫顫巍巍地接過禮盒,感慨道:“幾十年了,這禮物終歸還是沒有送出去。”
穆塵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叫做這禮物終歸還是沒有送出去,見慧空大師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穆塵和趙馨妍也就只好跟在后面。
這一路上,慧空大師都只是盯著那盒子看,既沒有打開盒子,也沒有跟穆塵和趙馨妍說上一句話。
兩人跟隨著慧空大師來到他的房間,悟靜已經(jīng)將飯菜備好,這次在粗茶淡飯的基礎(chǔ)上,加了一份面條和炒雞蛋。
穆塵和趙馨妍對佛剎寺的伙食早有耳聞,為此,兩人來佛剎寺之前先飽餐了一頓,還在包袱里面,偷偷地放了些干糧。
穆塵從悟靜口中得知,原來慧空大師的壽辰只請了師父一人,說慧空大師本想借此機(jī)會與多年未見的老友聚一下,沒想到這次只能由自己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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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空大師把那只古樸的盒子放進(jìn)抽屜后,轉(zhuǎn)身對穆塵和趙馨妍道:“你們倆別客氣,坐下直接吃?!?p> 接著又對悟靜說道:“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
悟靜早就知道了師父會留他下來吃飯,為此,碗筷都準(zhǔn)備了四副。
聽到讓坐下吃飯,他立即坐了下去,面前就是那盤炒雞蛋,他對此垂涎已久,炒雞蛋對于他們來說堪比天下山珍海味。
穆塵剛落座,想起還沒有跟慧空大師講盒子里面裝的是什么,于是,轉(zhuǎn)頭說道:“慧空大師,盒子里是兩顆人參,一顆……”
話還沒說完,慧空大師臉色一喜,看著穆塵,激動道:“里面是人參?”
穆塵疑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不明白慧空大師為何如此激動,心想:“不就是兩顆人參嗎?難道佛剎寺缺人參?而且自己還沒說下面那顆千年人參?!?p> 此時,慧空大師拉開抽屜,將那只古樸的盒子重新拿在手上,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盒子,喃喃自語道:“還是收了,他還是收了?!?p> 聽到這些話,不僅穆塵一頭霧水,這里面最了解慧空大師的悟靜也找不到北,不解道:“師父,明明是道莊師伯送給你的禮物,你怎么卻說,他還是收了?!?p> 慧空大師沒有回復(fù)悟靜,而是拿著這只古樸的盒子來到穆塵身邊,語重心長道:“這只盒子是幾十年前,我送給你師父的禮物,它也因此成了我的心結(jié),成了你師父的痛?!?p> 穆塵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原本按照他的性格,會一問究竟,但今天畢竟是慧空大師的壽辰,而且他也感知到這個話題會有些沉重,問了反而不合適。
他就沒有多想,安慰道:“慧空大師,師父拿出這盒子的時候,很平靜,并沒有感到難受。”
慧空大師也坐了下來,笑道:“孩子,有些痛,歲月也沒辦法把它撫平,你師父把這盒子里面的禮物收了,把盒子還給我,是為了解開我的心結(jié)?!?p> 穆塵很想問,很想知道師父的過往,但再一次忍住了,決定明天走之前再問。
但好奇的不止他一個,悟靜剛把嘴里的炒雞蛋咽下去,就急忙問道:“師父,解開了你的什么心結(jié)?”
慧空大師會心一笑,他看出了穆塵的猶豫,知道他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問他師父的事。
悟靜也看出來了,知道師父想要借這盒子給穆塵講一些關(guān)于道莊師伯的往事,所以配合師父打了個太極。
別看他平常大大咧咧,但在關(guān)鍵問題上,悟靜其實是一個心思極其細(xì)膩的人,這也是為什么他能成為慧空大師最喜愛的弟子。
慧空大師接過話茬,打開這只古樸的盒子,對著穆塵,感慨萬千道:
“這心結(jié)都是由這盒子中的兩件禮物引起。
當(dāng)時,上面這一層的禮物是為了祝賀你師父成為正陽宗的新一任宗主。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臨近舉行典禮的前幾日,你師父突然宣布放棄宗主之位。
這在當(dāng)時炸開了鍋,不僅是在正陽宗,所有正道門派都覺得不可思議,大家都認(rèn)為你師父就應(yīng)該是正陽宗的宗主。
我們這一輩,論實力和才氣,放眼整個九州,無人能出其右。
在百年前那場正魔大戰(zhàn)中,他大殺四方,一戰(zhàn)成名,成為了我們這一輩的楷模,由他做正陽宗宗主再合適不過。
然而,他卻主動放棄,具體是因為什么,至今這都是未解之謎。
那我這一層的禮物,本是為了恭賀他成為新一任宗主,沒想到最后卻在他傷口上撒了把鹽。
這第二層的禮物……”
慧空大師剛剛把盒子的暗格打開,一道虛影就從里面跳了出來,但它剛跳出來,就被慧空大師一把抓住。
笑道:“沒想到,這顆人參居然是一顆千年人參?!?p> 此時,除穆塵以外,其他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顆千年人參身上,他還在回味剛才慧空大師所說的話,心想:
“原來師父本應(yīng)該是正陽宗的宗主,但為何后面又主動放棄了呢,以后自己得找機(jī)會問問。
聽慧空大師說,師父參加了百年前的那場正魔大戰(zhàn),那師父的年齡起碼在百歲之上,之前自己還一直以為師父也就是剛過半百而已。
看來修仙之人,還真不能以樣貌來推斷年齡,那,那馨妍多大了?”
想到這里,穆塵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趙馨妍。
趙馨妍抬頭正好看見穆塵在看她,見他一臉疑惑,以為他是在糾結(jié)要不要繼續(xù)問下去,決心幫他解開這個結(jié),于是問道:
“慧空大師,那第二層的禮物為什么又成了你的心結(jié)呢?”
慧空大師把千年人參放進(jìn)了盒子里,再次對著穆塵,緩緩開口道:
“第二件禮物是為了祝賀你師父和當(dāng)今古月派掌門顏凌喜結(jié)良緣。
他原本打算繼任宗主后,再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將顏凌取進(jìn)門,沒想到后面就再也沒了動靜。
后來,我問他才得知,他已經(jīng)取消了婚約,決定歸隱,不再過問世事。
而我這第二件禮物,又成了一把利劍,扎在他心上。
這兩件事我一直過意不去,沒想到這次,你師父把盒子退了回來,但里面的東西收下了,說明他收下了我的心意。
至于盒子里面象征尊位的黃色綢緞,和那象征良緣的龍鳳呈祥圖案,都成了空,他給我退了回來,就是為了解開我的心結(jié)?!?p> 說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見師父已經(jīng)說完,悟靜放下筷子,問出了他自己想問的問題:“師父,那你為什么要著急送禮,而不是等到道莊師伯成為宗主之后再送?”
慧空大師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自嘲道:“因為那時候我也和你一樣,猴急?!?p> 三人都被慧空大師這句話逗笑,穆塵在拿起筷子吃飯時,才發(fā)現(xiàn),想吃的那盤炒雞蛋已經(jīng)成了空盤子。
穆塵無奈地?fù)u了搖頭,夾了一塊酸蘿卜吃了下去。
慧空大師這頓飯吃得很香,但這和今天是他的壽辰一點(diǎn)都沒有關(guān)系。
在今天回到佛剎寺之前,他已經(jīng)把自己定為了千古罪人,他認(rèn)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老友制造了傷痛。
見到穆塵他們,松了第一口氣,打開這個盒子,更是讓他解開了淤積在心中幾十年的心結(jié)。
一頓“壽宴”結(jié)束,慧空大師和悟靜吃得很滿足,趙馨妍吃得很禮貌,穆塵卻吃得很沉重。
在回客房的路上,穆塵還在想:
“慧空大師說就說吧,為什么非得盯著我講呢?莫非是讓我去弄清事情的原委?
第一件事還可以找機(jī)會問一問,第二件事卻有點(diǎn)難為人?!?p> 見穆塵一路上悶著不說話,趙馨妍突然對著他做了個鬼臉。
穆塵心里一驚,回到了現(xiàn)實,看到趙馨妍那燦爛的笑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問道:“馨妍,你多大了?”
聽到這話,趙馨妍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會問這個問題,難道這家伙開竅了?”
想到這里,趙馨妍心里不由得有些緊張,雙手不由自主地卷著衣服,低著頭,嬌羞道:“再過兩個月,我就十八了。”
穆塵長長舒了一口氣,打趣道:“我今年剛滿十八,我比你大,那以后你得管我叫哥。”
趙馨妍抬頭看向穆塵,見他笑得燦爛,心里頓感失落,生氣道:“我憑什么要管你叫哥,你休想占我便宜?!闭f完,便氣哼哼地朝客房走去。
穆塵被這突入其來的變化弄得一頭霧水,只能在心里感嘆:“女人啊,真是讓人難以琢磨?!?p> 接著,便疾步追了上去,不僅沒追上,還吃了個閉門羹,最后只能悻悻然地回到客房里睡覺。
今天,他吸取了昨晚的教訓(xùn),不打算胡思亂想,早點(diǎn)睡覺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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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穆塵睡得很好,第二天精神抖擻,感覺一切都挺好,除了趙馨妍。
趙馨妍從早上到現(xiàn)在,就沒跟他說過一句話,連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
穆塵也找不到合適的機(jī)會,去搞清事情的原委。
吃過早飯,兩人便告辭慧空大師,準(zhǔn)備啟程,這是之前就決定好的事,所以不用商量。
慧空大師給了他們四盒茶葉,兩盒給道莊子,兩盒給覺明子。
悟靜給穆塵備了一匹馬,省得他再去租。
為了安全起見,慧空大師還把他們送過了婆羅山。
離開了婆羅山之后,穆塵這才有機(jī)會去問趙馨妍,但不管他怎么問,趙馨妍就是不聽,快馬加鞭在前面跑,穆塵也只好在后面瘋狂地追。
大概跑了半個時辰,趙馨妍才勒馬,讓馬慢了下來。
穆塵同樣勒馬,來到趙馨妍身旁,把早就打好的腹稿說了出來:“馨妍,你今天真好看?!?p> 趙馨妍瞪了穆塵一眼,眼露“殺氣”,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之前不好看了?”
穆塵沒想到自己這句話竟然弄巧成拙,急忙搖手道:“沒沒沒,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今天更加好看了?!?p> 趙馨妍“哼”了一聲,道:“說這些甜言蜜語沒用,你不跟我解釋清楚,為什么要問我年齡,這一路你就別想跟我說話?!?p> 聽到這話,穆塵頓感輕松,沒想到趙馨妍是因為這事而生氣,但為了避免再一次翻船,試探性地問道:“那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生氣哦?”
趙馨妍沒想到穆塵這么天真,一點(diǎn)女生的心思都不懂,她要的可不是什么解釋,沒好氣地回道:“你說?!?p> 穆塵看著趙馨妍,預(yù)防隨時可能發(fā)生的突變,小心翼翼地說道:
“昨天我聽到慧空大師說師父參加了百年前的那場正魔大戰(zhàn),我一算這時間,我?guī)煾缚隙ㄔ诎贇q以上,而我看他才五十歲左右。
我就在想,你看起來和我一般大,平常我們在一起打打鬧鬧也算正常。
但如果你的年齡比我大很多,再這樣打鬧,就失了分寸,不成體統(tǒng),所以我才問你多大?!?p> 趙馨妍噗嗤一笑,沒想到穆塵是因為這才問她的年齡,笑道:“傻瓜,修仙者在三十歲之前和凡人看起來都沒什么兩樣,在后面兩者才有了分別?!?p> 見趙馨妍再次面帶笑容,穆塵才徹底松了一口氣,隨后,兩人繼續(xù)趕路。
接下來的這些天,兩人一起笑,一起鬧,一起追過朝陽,一起看過晚霞,一起擁抱過清風(fēng),一起在貝爾湖里洗過腳,一起編過花環(huán),一起吃過臭豆腐。
美好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十天后,也就是本月末的前一天,兩人回到了正陽宗,在要分別的時候,竟都有一些依依不舍。
穆塵撓了撓頭,率先打破沉默道:“明天見。”
趙馨妍點(diǎn)了點(diǎn)頭,微笑道:“明天見,我還是在這里等你?!?p> 穆塵“嗯”了一聲,兩人便各自回峰,結(jié)束了這一段美妙的旅程。
回到萬松峰,正好趕上吃飯,道莊子并沒有準(zhǔn)備穆塵的飯菜,好在穆塵包袱里還有些干糧,他也就只能將就著對付一頓。
吃飯時,穆塵把路上的經(jīng)歷給道莊子講了一遍。
道莊子聽完后,才緩緩開口說道:
“你在大藏城遇到的那釣魚翁是世外高人,他點(diǎn)撥了你,是你的貴人,有朝一日,再遇到他,記得感恩。
在鐵索懸橋救你們的那女子,是你的恩人,你要銘記在心,至于你說她能拿起你的咫尺,這倒不用擔(dān)心,她要搶,咫尺早就不在你手上了?!?p> 穆塵“嗯”了一聲,猶豫了片刻,見道莊子就要起身離開,鼓起勇氣問道:“師父,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主動放棄宗主的位置呢?”
聽到這話,道莊子愣了一下,須臾之后,又恢復(fù)正常,云淡風(fēng)輕道:“陳年舊事不必再提,以后你也不要再問?!?p> 見師父不愿意說,穆塵也不再追問,知道師父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道莊子見穆塵端起碗筷去了廚房,心里感慨道:
“孩子,你年紀(jì)輕輕,背負(fù)的已經(jīng)夠多了,就不要為師父操心了,別人不知道你,但師父知道,你的輕松是硬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