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后,城邦的一切照常運行,荒野上的血跡被漫天的風雪掩埋,死去的人們永眠于黑土之下,魂靈在凈化的光芒中灰飛煙滅。
唯有行走于街道上的人們面容上殘留的揮之不去的悲哀與痛苦,彰顯著這場飛來橫禍般的遭遇戰(zhàn)遺下的痕跡。
我率領著巡邏的隊伍回到城邦,進行完常規(guī)的交接與檢測后已到了緋月升起的時候。我走向了藏書室,準備借閱幾本上次便計劃、記錄好的書籍,以供自己學習研究。
看守的老人遞給我泛黃的登記手冊,我看見一只幾乎兩米高、毛茸茸的雪白的兔子靜悄悄地佇立在他的身旁,老者看起來渾然不覺,正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等著我將那本記錄冊歸還到他的手中。
兔子先生與我并排走出藏書室的大門,我們沐浴著輕紗般的月華,在寂靜無聲、不復往日喧嘩的夜晚的街道上行走著。
兔子先生赤紅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疲倦與悲傷,它說,它很遺憾。
我心平氣和地告訴它,生活中總是不缺乏意外。況且人都會死的。死就死唄,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
兔子先生問我,我是否相信諸神對于死后世界的承諾。
我笑了。我說,眾神所庇佑與祝福的都是自己天生非凡的子民,我們只是割掉一茬又會長出一茬的可消耗品而已,怎能懷抱著如此沒有自知之明的期望,幻想著暴虐而又嗜血的異族的神靈向我們施以眷顧與仁慈呢?
“——所謂死后世界的幸福與安寧,不過是在極度的困苦與絕望中幾乎要熬不下去的人們的自欺欺人而已。為非作歹的惡徒福壽綿長,善良勇敢的英雄卻早早死去,這樣的事情在生活中發(fā)生過無數次,而人們卻總是一廂情愿地念叨著行善者蒙神眷顧長命百歲,為惡者遭神懲戒短壽促命。哼……也難怪,如果不這樣自我催眠,他們該怎樣才能不當場精神崩潰,從而喪失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意志呢?”
兔子先生安靜地聆聽著。我知道這只是擅長察言觀色、拉攏人心的觀眾的基本技藝,因此并不認為這個赫密斯制造出的虛擬人格是真心實意將我說的這些觀點狗屁不通、根本就是強詞奪理的奇談怪論聽了進去,并且陷入了認真而深沉的思考。
“你今天工作了一天,很疲憊吧?!?p> 兔子先生小巧的三半唇動了動,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一圈圈蕩開。
“……感謝您的關心?!蔽乙粫r間不知道它為何要問這些,因此遲疑了一下,“這是我往日的習慣。在一天的巡邏后,要在夜晚溫習鞏固舊的知識,汲取獲得新的知識?!?p> 兔子先生不說話了,紅寶石一樣鮮艷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它忽然抬起手,想要用那毛茸茸的、柔軟的獸爪摸摸我的腦袋。只是我早在日復一日的“偷襲”中變得經驗豐富,腳步一閃,躲過了它的“表達對小輩的欣賞與親近”的行為。
兔子先生雪白的長耳朵似乎有些沒精打采地垂落下來,它忽然長嘆一口氣。
“你總是這樣死氣沉沉的,很少有高興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表現出難過與憤怒的負面情緒。只有待在和你來自相同的地方的卡桑德拉身邊,你才會露出非常柔和的表情,就像是一只斷線的風箏又被人牽引住了一樣。”
“或許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每當你見到她的時候,你都會不自覺地放松下來,連步伐都輕快了許多?!?p> “……所以,你到目前為止一直表現得很平靜,非同一般的平靜與鎮(zhèn)定。這讓我感到很擔憂。我很擔憂你的精神狀態(tài)。奧賽庫斯,你是我所看好的最有希望晉升半神的非凡者,如今城邦的情況又是如此慘淡——我再不希望任何一個有生力量出什么意外了。”
“我已經布置下命令,安排你放三天假?!蓖米酉壬f,“接下來的日子,你可以待在家中,也可以去往城邦中的任何地方……好好調整一番心情吧,受到壓抑的情緒只是不顯露,但并不意味著它們因此便不復存在。”
我想告訴它,我的狀態(tài)好的很,沒有絲毫問題。我甚至還可以全神貫注地改進與創(chuàng)造出嶄新的類神術的法術回路構建??墒请S后我思忖著,待在城邦里有了更多的時間準備將來有可能會舉行的預言家儀式,豈不妙哉?于是便咽下了涌到喉嚨口的幾句反駁。
我回到家中。打開房門,放下借閱的書籍,掛好出行的衣物,因為圖省事便沒有點燃家中的油燈,而是依仗著太陽途徑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從抽屜里拿出了長長的計劃表,依次劃掉了“晉升序列五”、”扮演消化非凡特性”諸如此類的事項,又翻閱書籍完成了往常的研習任務。
接下來,我開始做晚飯,土豆與面包的香氣逐漸彌散在整個屋子。把食物和餐具擺上桌后,我端坐在椅子上,一邊翻閱著書籍,默背著其中的理論與概念,一邊耐心地等待著什么人。
直到緋月落下,濃郁的黑暗吞沒了整個房間,我才驟然想起今時不同往日,巡邏回來后帶回一束“無關緊要,沒什么用”的鮮花的人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
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我食不知味地把這一頓燒多了的一個人的量的晚餐咽下肚,洗漱完畢后卻出乎意料地睡不著。
難道是吃得太多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最后只能起床,大半夜的走到外面漫無目的地閑逛。
北境的夜晚無比寒冷,白雪自天空落下,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不知不覺中,我走到墓園,來到了卡桑德拉的碑前。
“最英勇的戰(zhàn)士,最親切的朋友?!?p> 碑上銘刻著簡短的兩句話。我一時間默默無語,半響才蹲坐下來。只覺得身體很是沉重,宛如灌了鉛一般。
“你遺留下來的手稿我翻過了,意識上傳的秘術我會繼續(xù)改良。只是不知道到時候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個意識究竟還算不算是你?!?p> “那條巨龍我也會殺,就當是為了了卻這樁因果?!?p> “……我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卡桑德拉,感謝你,晉升無暗者所需的半神儀式終于邁向正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