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臥孤村不自哀,”
“尚思為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吹雨,”
“鐵馬冰河入夢來?!?p> 古時的詩句,在耳邊聲聲低語,似乎有誰,在黃金大人的耳邊輕聲吟唱。
黃金大人的身軀盤坐在昏暗而炙熱的暗室之中,如夢似幻,雙眼似睜似閉看不分明,口中囈語喃喃地說這些什么卻也聽不分明。
暗室之內黑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可詭異的是,以往溫度恐怖得連同石塊都能焚燒融化的黑火,如今卻仿佛沒有了當初那般懾人的溫度一般,不僅暗室之內的天花板、石墻和地面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就連枕褥地毯這類易燃的布制品也在黑火的灼燒之下穩(wěn)穩(wěn)當當。
黑火火苗躍動之間,一幅幅畫卷,如同幻象一般,在熊熊燃燒的黑火之中,緩緩展開。
黑火之中,似乎能夠聽到一陣陣馬蹄聲先是從微不可察,漸漸變得如同雷聲轟鳴、震耳欲聾,成千上萬個金戈鐵馬的精勇騎兵出現(xiàn)在黑火之中,當先一人手中高舉著一面旗幟,上面繡著血紅色的“國”字。
緊接著,黑火猛地一抖,金戈鐵馬的畫面變成了一幢幢民房林立,熊熊燃燒的大火如同張著大嘴的兇獸,嘴巴開合間,便將一幢幢民屋吞沒其間。
數(shù)不盡的老弱婦孺,個個面色驚恐、拖家?guī)Э诘貜幕饎輧疵偷拿裎蓍g穿行而過,那拼命逃竄的模樣,仿佛身后追趕著的是洪水猛獸,眼前沖天的火光,卻都沒有身后飛速逼近的鐵騎大軍要來的恐怖。
聲聲凄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令聽聞者心如刀絞、而其中夾雜著的鐵騎大軍那戲謔的笑意,這黑火火光躍動之間,卻勾勒出一副最為駭人的人間地獄。
黃金大人的身形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黑火之中的場景再度發(fā)生變化,這一次出現(xiàn)的,是一座破損的宮城,一個身披大襖、頭戴皇冠、滿臉是血的中年男子在破敗不堪的城墻之上,用他那虛弱而又堅定的話語,對身前那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青年咬牙叮囑:
“走……快走!你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里……”
青年臉上的兩行血淚讓人觸目驚心,他發(fā)髻凌亂,臉上身上都是數(shù)不清的刀傷,似乎已是與人大戰(zhàn)一場,聽聞中年的話,他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咬牙切齒道:
“走?父王!此是此刻我若是走了,那豈不是當了亡國奴?!我如何對得起王國的子民?讓我跟他們拼了,我生是王國人!死是王國魂!就是要死!我也要與王國共存亡!”
“啪!”
城墻下旌旗隨風舞動,一個個“國”的字眼是如此顯目,聲聲喊殺直沖天際,如此悲涼。
青年不可置信地捂住臉頰,看向已然油盡燈枯、卻仍然給了他一記響亮耳光的父王,心中的悲慟幾乎要將他吞沒。
“蠢貨……你若是死在這里……王國……才是真正的滅亡!走吧……快走,你只有保住這條性命……王國才有……復辟的那一天……”
說完,中年本就強撐的身軀緩緩倒在城墻之上,彌留之際,口中嘀喃的卻仍是那幾個字:“走……快走……”
青年咬牙望向城墻之下,漫山遍野的元邦大軍如同滾滾而來的浪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將他這一葉孤舟給打翻。
他緊咬牙關,不顧口舌間溢出的鮮血,猛然揮舞著手中的斷劍,在左手手背上劃出一道駭人的傷口,又將傷口噴濺的鮮血灑向城墻之下,雙目赤紅著立下血誓: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王國就永不滅亡!終有一日,我要復辟王國!讓整個中原,都臣服在我腳下!”
似有雨點落在臉上,城墻下的元邦士兵下意識伸手抹下臉上的雨珠,卻發(fā)現(xiàn)指尖一片殷紅,是血,不是雨。
他疑惑地抬頭望向城墻之上,可那里,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宮城告破,燃起沖天的火光,恍惚間,也不知那火光究竟是宮城的大火,還是黑火在舞動。
“咚咚咚?!?p> 暗室石門之外傳來沉重的敲門聲,雙眼半睜半閉的黃金大人緩緩睜開雙眸,茫然無神的眼神之中也漸漸回復清明。
與此同時,在黑火之中,隨著火舌躍動的幻象頓時消弭不見,先前的種種畫面,恍然間就如同一場真實的夢境一般;原本高漲到天花板上的黑火,也隨之迅速消斂了火勢,滿室的黑火盡數(shù)回收到一顆拳頭大小、滿是空洞的黑色石球之中。
“進來?!?p> 黃金大人伸手接過黑火種子,輕聲道。
沉重的石門響起隆隆的摩擦聲,蕭陽從門縫間探入大半個身子,他與馬羽年歲相仿,此時的他也已是年過半百,頭發(fā)花白了大半,可越是年邁,他便越是惜命,對黃金大人也越發(fā)地畏懼。
他進來之時,剛好將黑火中最后的幻象收入眼中,他不禁有些畏懼地吞了吞唾沫,這黑火種子在黃金大人的手中,開始越發(fā)得詭異起來。
生怕黃金大人責怪,蕭陽不敢多看,驚鴻一瞥之后便迅速垂下腦袋,沉聲解釋著自己來打擾黃金大人的原因:
“西海霸王遣人送信給大人,說是大明艦隊已經抵近渤林邦國海岸,雙方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西海霸王覺得與其坐等大明艦隊攻上門,不如主動出擊,用詐降之計打大明艦隊一個措手不及,并想要借助大人的力量,以確保此戰(zhàn)萬無一失?!?p> 這些年來黃金大人醉心于黑火的開發(fā),明面上的許多事情都是由蕭陽經手,看似光鮮亮麗無人敢惹,就連西海霸王也得禮讓他三分,可蕭陽卻始終心知肚明,他不過是黃金大人的一個小小馬前卒罷了,隨時都可以拋棄。
“西海霸王……對此戰(zhàn),可有把握?”
黃金大人看著手中的黑火種子,眼神迷離仿佛在神游天外,口中卻淡淡地反問道。
蕭陽聞言當即帶點點頭:“小的看來,西海霸王對此戰(zhàn)似乎信心十足,因為在信中他已然在邀請大人,等攻滅大明艦隊之后,與大人一同北上,反攻中原大陸的事宜了?!?p> “呵……”黃金大人聽聞此言,嘴角頓時勾出一抹似是嘲笑,又似是玩味的微笑:“大明艦隊此番南下可是有備而來,不僅船堅炮利,船上的兵將也都是大明精英之中的精英,戰(zhàn)斗力足稱當世第一?!?p> “反觀西海霸王,不占天時、不占人和,唯有些地利優(yōu)勢,若是謹慎行事,或許還能借助地利優(yōu)勢與大明艦隊好好周旋一番,并以此圖謀反攻;可若是盲目自信,恐怕戰(zhàn)敗只不過是時間問題?!?p> 蕭陽十分清楚黃金大人試圖借助西海霸王手底下的勢力,圖謀反攻中原一事,從黃金大人的角度來看,自然是不希望西海霸王敗于大明手中的,因此當聽到黃金大人的推斷之時,他不由地心中一緊,下意識問道
“那這……這該如何是好?”
黃金大人這下沉吟下來,久久未曾應話,蕭陽也不敢催促他,只得坐立不安地站在石門之后,靜靜等待著黃金大人的定奪。
這種場面過去幾年間已然發(fā)生過不知多少回了,只要有需要黃金大人拍板決策的問題,蕭陽就都得走上這么一遭,蕭陽本以為自己早已經習以為常,至少能夠在面對黃金大人之時顯得不那么畏懼。
可每當見到黃金大人之時,想起黃金大人那些種種殘忍的手段、以及他手中足以毀滅天下萬物的黑火種子,蕭陽總會不自覺地心底發(fā)虛、兩腿發(fā)軟,甚至都不敢直視黃金大人的雙眸。
也不知過了多久,本來并不算炎熱的暗室,都讓蕭陽流了一后背的汗水,這才聽到黃金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雖有黑火之力,但來日想要踏足中原,讓整個中原在我腳下臣服的話,還是少不了要讓西海霸王當馬前卒,既然如此,自然是不好眼睜睜地看著他自取滅亡,便小小助他一臂之力吧,勝負與否,那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p> 蕭陽冷汗更是淋漓,讓自己當馬前卒奔前走后也就算了,居然連西海霸王在黃金大人的眼中,也不過是馬前卒的角色,蕭陽盡是一時都不知道到底是西海霸王盲目自信,還是眼前的黃金大人盲目自信了?
不過聽著這話,他這內心竟然稍感平衡了些,你西海霸王就算是稱霸南洋西海又如何?手握三萬海盜大軍又如何?是這渤林邦國的一國之主又如何?在黃金大人這,你也是與我平起平坐的馬前卒罷!
他不著痕跡地擦去額頭滲出的汗珠,低頭垂眉地向黃金大人問道:“不知大人準備如何助西海霸王一臂之力?”
黃金大人沒有作答,只是伸出雙掌置于黑火種子兩側,瞳孔微微一縮,雙掌握成爪形,便見到一縷拇指大小的黑色火苗,從黑火種子的孔洞之中飄蕩而出,黃金大人伸手一揮,那黑色火苗瞬間飛至蕭陽身前,滴溜溜地憑空燒個不停。
蕭陽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向后退出兩步,直到發(fā)現(xiàn)這黑色火苗并非是沖著他而來后,方才膽戰(zhàn)心驚地停下腳步。
“按照我之前吩咐你的那般,暗中尋機將這東西埋入到渤林邦國的皇宮之中,日后我自有妙用?!?p> 那一縷黑火燒個不停,可蕭陽卻并未從其上感受到多少往昔那般恐怖的高溫,反倒是溫溫熱熱的,如同是剛煮好又放了半個時辰的開水一般。
然而蕭陽這些年久伴在黃金大人身邊,知道這鬼玩意在黃金大人的開發(fā)之下,早已是今非昔比,如今看似無害的黑火,威力卻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勁,其下暗藏的威力,足以讓任何人為之膽寒,就眼前這點拇指大小的東西,恐怕屠滅半個渤林邦國都不成問題。
這鬼東西帶著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爆發(fā),蕭陽著實是有些不想去接這燙手山芋,可他又哪敢忤逆黃金大人的意思,即便心頭再怎么百般不愿,也只得硬著頭皮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容器,將這東西裝入到容器之中。
這東西在容器之中老老實實地安放著,并沒有像蕭陽所擔憂的那般突然爆發(fā),這倒是讓蕭陽松了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將裝有東西的容器藏入胸前,接著恭敬行禮,告辭離去。
暗室之內,黃金大人目光迷離地沉思半晌,口中喃喃道:“中原的長臂已經伸到了西海,看樣子,我也得早些做好準備了?!?p> 話音剛落,一股兇猛的黑火從黑火種子的孔洞之中噴涌而出,眨眼間便將黃金大人包裹其中,待黑火熊熊燃盡之后,黃金大人連同他手中的黑火種子,卻都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