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熔點

　　“來，穿上?！?p>　　下車之前，紀老頭把白色的連體防護服扔給商陸，后者在狹窄的車座上手忙腳亂地套好了衣服。

　　紀老頭手里捏著蓋革計數(shù)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停在野地中央的汽車和裝甲車。

　　商陸跟著下車，早上六點，山間清晨的霧氣還沒散，正是呼吸新鮮空氣的好時候，可他被迫套著厚厚的白色大麻袋，只能通過過濾罐“呼哧呼哧”地喘氣，路邊的田地中停著一輛漆黑的09式步戰(zhàn)車和一輛報廢的比亞迪轎車，都是一大清早被拖過來堆在這里的，一群基地裝備處的大麻袋正在圍著測量數(shù)據(jù)。

　　“日媽喲。”紀老頭雙手叉腰，“燒成這批樣兒?！?p>　　商陸走近了，肉眼可見損傷最嚴重的是比亞迪，只剩下一個空殼，一夜過去仍然彌漫著橡膠和塑料燒焦的臭味，過濾罐都擋不住，鋁制車身被斜斜地攔腰斬斷，斷口可見高溫熔融的痕跡，金屬被熔化后翻卷，再凝固成泡沫一樣不規(guī)則的形狀，仿佛是被一把超大號的乙炔氣割槍筆直地切開了。

　　它身邊的09式步戰(zhàn)車情況好不到哪兒去，步兵戰(zhàn)車殼體是以高強度合金鋼為核心的復合裝甲，這東西全重有16噸，可以在100米距離上抵御12.7毫米穿甲燃燒彈，但它仍然抵抗不住那把超大號的乙炔氣割槍，三十厘米寬的巨大傷疤從步戰(zhàn)車的炮塔頂部貫通至車底，就像熱刀切黃油那樣一刀切開了車體的三分之二，通過巨大的豁口商陸可以看到步戰(zhàn)車黑漆漆的內(nèi)部，全部燒成了煤渣。

　　毫無疑問，這是燈塔天使的杰作。

　　“掃一眼，就是被那玩意掃了一眼，就成這樣了。”紀老頭用腳踹了踹09式的輪胎，“它奶奶的?！?p>　　“這是昨天晚上對抗天使的裝備？”商陸問。

　　“不，這些都是靶子。”邊上的裝備部助理回答，“戰(zhàn)區(qū)拖了很多報廢的車輛到前方去，作為標定物和痕跡物承受天使的攻擊，以此來評估對方的攻擊力和破壞力……這倆就是不幸中招的。”

　　“09式的車體合金鋼熔點至少在一千五百攝氏度以上。”商陸伸手按了按步戰(zhàn)車的車身，一手的黑灰，“真可怕。”

　　“只達到熔點可不夠?！庇腥颂嵝?，“攻擊掃過時間最多只有一秒鐘，你想想，在一秒鐘之內(nèi)把一輛步兵戰(zhàn)車切成兩截，我們的機械化裝備在它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這可真是個大麻煩，兩個禮拜之前它出現(xiàn)的時候，我們沒想到會有今天這么棘手。”

　　商陸沿著公路的方向往西邊望，薄薄的霧氣下隱約可見遠方燒焦的山頭和林地，他知道在那個方向——或許漂浮在水庫上，或許盤踞在山頭間，亦或許正在穿越無人的街道，商陸在腦海中把它想象成一座手持長劍的白色雕塑，一尊面帶微笑的佛像，永遠微瞇著雙眼和上翹著嘴角，商陸以前老覺得人類必定滅亡，現(xiàn)在來看，他還是淺薄和幼稚了。

　　沒有依據(jù)的悲觀情緒是無意義的，是無由頭的，也是無病呻吟的，只有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面對著那個揮舞著長刀隨意切開一切的未知怪物，眼睜睜地看著它步步緊逼，商陸才能真正意識到這句話是正確的。

　　人類必定滅亡。

　　人們把痕跡物一一地用證據(jù)帶封裝好，有人遞給紀老頭一根黑漆漆沉甸甸的金屬棍子，比巴掌稍長，比大拇指稍粗，已經(jīng)被燒斷了。

　　紀老頭眉頭一皺。

　　“紀老師，這是什么？”商陸問。

　　“120毫米口徑APFSDS的彈芯。”紀老頭晃了晃手里的半截棒子，“鎢合金，熔點兩千八百攝氏度。”

　　“鎢是熔點最高的金屬?！鄙剃懻f。

　　“是，但它在那道光跟前和蠟燭差不多?！奔o老頭說，“你昨天晚上看到它了沒？”

　　“看到了，我在一棵樹的觀測站上，看到一條紅色的細線從地上指向天空?！鄙剃扅c點頭，“司令部作戰(zhàn)科的陳魚參謀帶我去的。”

　　“瞎日媽亂跑，小龜兒子?！奔o老頭哼了哼，“你曉得不？那條線遠距離多光譜測溫的數(shù)據(jù)是4000攝氏度，隔著五十米就能讓你人間蒸發(fā)，沒被它掃到是你們命大，無論何時都別亂跑哈，特別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們在防線外頭，這里是無人區(qū)。”

　　這里確實是防線以外，往回望仍然可以看到南山起伏的山脊，道路兩側還有遺棄的民居，他們一行人開車從南山隧道出來，沿著茶園路往外開了一公里，然后在路邊找了塊野地當做試驗場。

　　紀老頭指揮著裝備處的干部和工人切切割割敲敲打打，把被天使灼燒過的部分都切下來編號保存。

　　商陸不會操作切割機，于是蹲下來幫其他人整理編號。

　　“我想問問，我們之前是怎么對付它的？”商陸問，“對付燈塔天使？”

　　“燈塔天使在過去的這么多年里并未出現(xiàn)過，從2009年到現(xiàn)在，它是一種我們從未觀測過的形態(tài)?！倍自趯γ娴难b備部干部搖搖頭，“準確地說，每一種天使都是獨特的，因為我們觀測到的形態(tài)只是它們在三維空間的投影，而投影可以多種多樣，這也是天使為什么這么難對付的原因——它們幾乎無規(guī)律可循?！?p>　　“那它的本體長什么模樣？”

　　“不曉得。”對方又搖搖頭，“司令部的人可能知道，你得問他們?nèi)??！?p>　　“紀老師！”商陸扭頭大聲問，“燈塔天使的本體長什么模樣？”

　　“長得像個JB！”紀老頭回答。

　　商陸翻白眼，不問了。

　　他把草地上的透明物證袋一疊一疊地放好，嘆了口氣：“也就是說，我們沒什么辦法對付它？”

　　“這么高的溫度，耐高溫的氧化鋁陶瓷都扛不住，我們還能有什么辦法？”裝備處助理無奈地聳肩，“你得比尾翼穩(wěn)定脫殼穿甲彈的鎢合金彈芯還要結實才行?！?p>　　·

　　·

　　·

　　“哐”地一聲，紀老頭從破包里取出一塊灰色的、一寸厚的板磚重重地頓在會議室的桌面上，傲視一圈：

　　“這就是我們目前能搞到的比尾翼穩(wěn)定脫殼穿甲彈的鎢合金彈芯還結實的玩意，五碳化四鉭鉿陶瓷，能抗4000攝氏度！”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啷個說啊同志們？用這玩意造個盾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