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沒活整了
凌晨三點過十分,151基地的上空響起持續(xù)不間斷的風螺警報聲,“嗚——”地一聲持續(xù)了六分鐘,商陸在110車間洞庫垂直轉(zhuǎn)運大門外的草坪上坐著,抬頭起來望,身后的車庫和每一個有人的地方都爆發(fā)出歡呼聲。
這是解除警報的信號。
人類勝利了。
但凱旋的紅蓮卻并非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商陸震撼于親眼目擊人類在這場絕望的戰(zhàn)爭中——為了生存所要付出的代價,他遠遠地目視它倒伏在大地上,用殘缺不全的身體在黑夜里用力爬行,沒有頭顱、沒有雙腳,僅剩的一只手正緊緊攥著另一條斷臂,幾乎看不出來是一個人形。
那還是紅蓮么?
它優(yōu)美的深紅色裝甲、修長的身體和聰明的大腦都在哪里?
商陸和白樹扭頭就往車間跑。
工人們將殘損的紅蓮軀體慢慢地升起,近距離觀察能想象出來戰(zhàn)斗的激烈和兇險,燈塔天使幾乎切掉了紅蓮所有的肢體,就像呂雉當年對戚夫人施加的酷刑,但不可思議的是申姜仍然取得了勝利,她用最后僅存的一條胳膊,干掉了092號燈塔天使。
紅蓮最后的手里緊緊握著被切斷的右臂,就像握著一條長長的鞭子,商陸注意到鞭子的末端被切開了半截,是斷臂的武器倉,武器倉上有兩道切口,一道淺,一道深,深的那一刀切開了手臂的骨骼、線纜、武器系統(tǒng)彈倉外殼,以及最深處的黑色圓柱體,商陸仔細看,也看不清更內(nèi)部的結(jié)構。
駕駛員的登機廊橋?qū)?,商陸和白樹靠得近第一個趕到。
艙門打開后申姜拎著頭盔伶仃地靠在那兒,蒼白單薄得就像一張紙,濕漉漉的紙。
女孩踏出一腳踩在廊橋上,然后身子一歪。
白樹搶先一步迎上去,申姜軟倒在白樹的懷里,她的目光迷茫地從后者的臉上掃過,接著掃過商陸的臉,最后停在那頂白色安全帽上,眼神微微一亮。
“監(jiān)理,記得跟紀總說?!鄙杲曇羲粏〉卣f,“紅蓮我給他帶回來了70%?!?p> 正說著話呢,鮮紅的鼻血就流了出來,申姜也沒力氣抬手擦,任由它流到嘴角又流到下巴最后流進脖子里。
“醫(yī)務組——!”白樹扭頭高喊。
“頭疼,困?!鄙杲詈筻洁炝艘痪?,就歪著頭縮在白樹的懷里睡著了。
商陸站在邊上,正想蹲下來多看一眼,身后伸來一只有力的大手將他扒拉到一邊,“讓開——!”
醫(yī)務組推著擔架車急匆匆地擠過來,商陸不得不讓道,醫(yī)生和護士們從白樹懷里接過沉睡的女駕駛員,把她扶到床上。
麻利地給申姜檢測血壓,靜脈注射,豎起吊瓶,醫(yī)務組簇擁著擔架床離開車間,商陸和白樹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
“真辛苦?!卑讟湔f,“每一個駕駛員都這么辛苦嗎?”
“都這么辛苦?!鄙剃扅c點頭,“BCI給他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帶來了太大的壓力,駕駛巨械是一種折磨,這種折磨可能僅次于學習廣相?!?p> “你看我手上,都是血?!卑讟浒咽稚斐鰜?,手指上沾滿了血,“真可怕?!?p> “早期的BCI系統(tǒng)更可怕,那時候神經(jīng)接駁如果出問題,流出來的可不僅僅是血?!鄙剃戅D(zhuǎn)過身去,抬起頭,抄著雙手皺起眉頭,“它損傷得這么嚴重,還可以修好么?”
“可以的?!卑讟湔f,“只要三大核心沒有受到致命損傷,其他部件可以直接更換……不過我很難想象,它只剩下一條手臂了,被打成這個模樣,她是怎么取勝的?”
“她抓住了自己被砍下來的斷手?!鄙剃懻f,“這樣她就擁有了八十米長的手臂,然后用這條手臂擊中了092號燈塔天使?!?p> “可是她的兩條腿都被切斷了?!卑讟湔f,“你看這個切面,紅蓮應該會一頭栽倒……”
“那就在栽倒之前干掉燈塔天使?!鄙剃懻f,“她可能有0.5秒的時間,或者0.3秒的時間,甚至0.1秒的時間,那就在這一剎那間命中天使?!?p> “你果然很厲害!”白樹說。
商陸一愣。
“你應該說申姜很厲害?!?p> “她當然很厲害?!卑讟錅惤?,仿佛是想從商陸臉上看出什么花來,“但你也很厲害?!?p> “我說過BCI是我的老本行,這個不算什么,我這個水平的科學城成自所里一抓一大把。”商陸聳聳肩,“白樹,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說在對抗天使的戰(zhàn)場上,如果作戰(zhàn)的是駕駛員——也就是申姜的本體,她要是被燈塔天使砍掉了一條胳膊,會抓住自己的斷臂當做武器繼續(xù)戰(zhàn)斗么?”
白樹“???”了一下。
她想了想商陸描述的那個場景,只覺得滑稽可笑又血腥殘忍。
“會。”最后白樹還是點了點頭。
“真決絕?!?p> 白樹沒明白他在說什么。
可是商陸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地往回走了。
“你們這些決絕的人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這是一個多么殘酷的世界,我只是想躺下來看看煙花,為什么要在我面前表演這些恐怖片一樣的戲碼?”
“商陸!”
“別跟著我,警報結(jié)束了,你應該回去休息,我回宿舍了?!鄙剃憮u搖頭,“狗日的紀老頭?!?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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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沒有回宿舍,他只是回到了辦公室。
重新坐在那張陳舊的神經(jīng)接駁系統(tǒng)上,戴上頭盔,冷冷地注視著桌面上的電話機。
沉默許久,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起。
商陸接電話,是陳魚的聲音。
“小總工?小總工你在哪兒???沒事吧?”
“已經(jīng)走到奈何橋了?!鄙剃懟卮?,“孟婆湯三塊錢一碗,不用刷卡?!?p> 陳魚松了口氣。
“擺啊?!?p> “嗯?”
“閻羅王在審我,問我這輩子有沒有什么沒完成的遺憾,我該怎么回答?”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回答:
“你就說拯救世界,小總工?!?p> “好,我說了,可是閻王說我精神不太正常,地府不收我,讓我回到瘋子應該去的地方?!鄙剃懻f,“所以我回來了,我要繼續(xù)拯救世界了?!?p> “小總工?!?p> “嗯?”
“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chuàng)造奇跡!”
結(jié)束通話,商陸摘下頭上的破頭盔,在黑暗中伸手按住桌面上的電話機,深吸一口氣。
他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撥號,這是一個151的號碼簿里不存在的號碼,幾秒鐘后接通內(nèi)務臺。
“我是商陸,高級識別碼GAASBCIG0007,確認授權權限,級別最高……麻煩幫我接成都科學城成自所314工委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