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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如果被看到

第二章 我在自己的葬禮上活了過來 (一)

悲傷如果被看到 瑞德萬 3513 2022-08-14 13:23:00

  葬禮可以是悲痛的,可以是肅穆的,但也可以是熱鬧的甚至是驚悚的,鐘育美的葬禮便是這樣。鐘育美是杭州近郊農(nóng)村村民,在她去世的第二天,葬禮便大張旗鼓的操辦了起來。農(nóng)家小院正房門口停放著鐘育美的棺材,院子里堆滿了各種花圈、紙人,在這一片白花花的殯葬用品之間,錯落的擺放著幾個小茶桌,左鄰右舍、各路親戚圍桌而坐喝茶聊天,鐘育美的丈夫鄭百強(qiáng)和女兒鄭曉雪就坐在其中一張桌前,正在進(jìn)行著辛苦的“攻關(guān)”。原來今年已經(jīng)三十五歲的鄭曉雪因為生二胎已經(jīng)在家賦閑三年,鄭百強(qiáng)為了給女兒找工作,正在旁敲側(cè)擊、百般游說著鐘育美的弟弟——在市里一家大公司擔(dān)任領(lǐng)導(dǎo)的鐘育勇。

  “育勇啊,曉雪她老公當(dāng)海員的,半年才能回家一次、掙得還不多,曉雪一個人帶倆孩子、又到了這個歲數(shù)找工作是真不容易,你看在你姐的份上,能不能幫一把,不要求多高的工資,只要——”鄭百強(qiáng)苦情的訴說著。

  “昊昊!別亂跑!看好你妹妹!”鄭曉雪一時忘記配合老爸演出,對自己那兩個正在到處亂跑著放肆嬉鬧的孩子怒斥道。

  “姐夫,你不用說了,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曉雪工作的事我?guī)椭胂朕k法吧?!辩娪乱簧砗谏餮b、戴副金絲邊眼鏡,用他那一貫居高臨下、體恤民情的語調(diào),輕描淡寫的回答道。這一句話讓鄭家父女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對著鐘育勇一番千恩萬謝——他們似乎都忘記了家里剛剛死了一個人,眉開眼笑間把皆大歡喜的氛圍推向了頂點。

  “咚、咚、咚……”一陣敲擊木板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四望,聲音的來源正是那個擺在正房門口的棺材。談笑的來客們都安靜了下來,氣氛瞬間變得無比詭異,鄭百強(qiáng)壯著膽子上前細(xì)看——“咚、咚、咚”,伴隨著又一陣的敲擊聲,棺材里似乎傳來女人低微的聲音,所有人都噤聲無言、目光炯炯的盯著棺材。鄭百強(qiáng)叫上幾個膽子大的男人,幾人合力將棺材板抬了起來。只見棺材內(nèi)穿著壽衣的鐘育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一副神智不清的樣子,看著圍在自己四周的丈夫、女兒和弟弟,她像是說夢話一般的說著:“你們要害死我啊……”一語未了,“咣當(dāng)”一聲巨響夾雜著在場女人的尖叫,鄭百強(qiáng)和其他幾個抬棺材板的男人驚嚇過度將棺材板掉落在地上。

  鄭百強(qiáng)和鄭曉雪連忙將“死而復(fù)生”的鐘育美送到醫(yī)院進(jìn)行了全方位的檢查,竟然一切正常!鄭百強(qiáng)和鄭曉雪連忙找醫(yī)生答疑解惑,原來鐘育美去世前一天因為吃剩飯導(dǎo)致食物中毒,送到醫(yī)院搶救一番后,還是被宣布死亡。結(jié)果僅僅過去了兩天竟然奇跡般的自愈了,連醫(yī)生都無法解釋究竟是怎么回事,連聲感嘆這是一個世界醫(yī)學(xué)史上的奇跡。就在父女倆在醫(yī)生辦公室里刨根問底之時,鐘育美一個人坐在外面走廊的長椅上,她看著窗外的藍(lán)天白云仿佛一切都那么陌生——從此她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回去的出租車上,氣氛十分尷尬甚至有些詭異,鄭百強(qiáng)和鄭曉雪父女倆都沉默不語,不自覺的跟鐘育美保持著距離,仿佛這個女人不是他們的妻子和媽媽,而是剛剛來到這個家庭還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相處的陌生人。鐘育美也不理會丈夫和女兒,只顧看著車窗外的街景。不想出租車正巧從莫徠的The Hours工作室門口路過,鐘育美看到了工作室玻璃櫥窗上貼的一張巨幅照片,是一個女人含淚望著遠(yuǎn)方。不知道為什么,鐘育美眼睛也濕潤了,她暗自記住了工作室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鐘育美在自己房間醒來,去客廳找水喝的時候,看到餐桌上擺著一沓醫(yī)院的各種單據(jù)。鐘育美自然明白丈夫把單據(jù)放在如此顯眼的地方是什么意思,是要跟自己平攤費(fèi)用。她朝旁邊丈夫的房間看去,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黼娨暪?jié)目的聲音,丈夫正躺在床上看電視。鐘育美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結(jié)婚三十多年了,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她和丈夫都是分房睡、AA制,這一次自己死里逃生,丈夫竟然還是沒有絲毫的體恤要跟自己平攤檢查費(fèi),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日子啊,夫妻不像夫妻、家人不像家人,她甚至想,與其這樣還不如躺在棺材里不醒來一了百了呢。然而轉(zhuǎn)念又一想,死過一次以后,一切好像都變得嶄新了,之前這樣的日子她還要繼續(xù)嗎?一邊想著,鐘育美回到了自己房間,從床底下拉出一個落滿灰塵的大箱子,從最底層找出了一本素描畫冊,她吹拂著上面的灰塵翻開了畫冊,只見上面一幅一幅的都是裸體女人的素描,鐘育美仿佛做出了一個秘密的決定……

  也是這天,余憶來到了The Hours門口,他透過玻璃窗悄悄的向里面張望著,莫徠沒在,只有攝影助理侃侃和化妝師小可正在聊著天。余憶仔仔細(xì)細(xì)的窺視著The Hours里面的一切,卻被出門的侃侃迎面撞上。侃侃看見顯得鬼鬼祟祟的余憶警覺的上前詢問,余憶卻反問他:“你們的老板是不是叫莫徠?”侃侃默認(rèn),正待再問余憶的身份時,余憶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此時,在靈隱陸洲的小院里,莫徠和陸洲正在喝酒慶祝。小院終于完成了修繕,已經(jīng)煥然一新,墻壁上莫徠畫上了一些裝飾畫、空間陳設(shè)得質(zhì)樸而簡約,跟莫徠想象中的隱居生活已經(jīng)相差無幾。陸洲從自己舊行李箱里取出一張世界地圖掛在墻上,上面密密麻麻的標(biāo)記了陸洲去過的地方。陸洲很是得意的告訴莫徠,到過全世界那么多地方,他最喜歡的是烏斯懷亞,因為那里是真正的世界盡頭,在那里小住一段時間才能體會到那種“把自己流放到世界盡頭”的感覺,無比的自在、無比的安全,好像拋下了整個世界、又好像獨(dú)自占有了整個世界。一邊說著,陸洲把自己在烏斯懷亞拍過的照片給莫徠看,看著那些照片,莫徠心馳神往很是著迷,她興致盎然的向陸洲打聽著烏斯懷亞的一切,發(fā)自內(nèi)心的羨慕著陸洲,他那種毫無顧忌的自由是自己向往卻還沒有得到過的……窗外山風(fēng)吹過、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到陸洲的臉上,有這么一瞬間,莫徠突然有了一種無比開闊而且無比欣喜的感動,如果放下一切和眼前這個男人一起浪跡天涯,那樣的日子會是怎么樣呢?應(yīng)該就像在一個模糊了時間和空間的所在高速的翱翔……彼此沉默中莫徠和陸洲四目相對,他們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異樣,尷尬中,莫徠說自己要下山了。“我送你!另外……你幫了我這么多忙,東邊那間偏房就是給你留的,什么時候想清凈清凈隨時歡迎!”陸洲故作風(fēng)趣,這句話一說完反倒暴露了他的不自然。

  辭別陸洲后,莫徠回到了工作室,侃侃將遇到一個神秘男人的事情告訴了她。莫徠心頭一緊,跟侃侃打聽過后,那個男人的外貌跟余憶極為相似。正在這時,莫徠突然莫名的感覺到窗外有人在盯著自己看,連忙警覺的抬眼望去,只見窗外果然站著一個正在向里面張望人,并非余憶,卻是鐘育美。莫徠心有余悸,走出門想問個究竟,鐘育美卻扭頭就走,這更引發(fā)了莫徠的警覺,她攔住了鐘育美問她來做什么,鐘育美支支吾吾半天,找了個借口說自己之前是做保潔的,不知道這里需不需要保潔?未等莫徠明確表態(tài),鐘育美就落荒而逃。莫徠卻愣了半天,從陸洲小院里帶來的愉悅心情早已蕩然無存,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余憶的影子,難道余憶真的找來了嗎……

  原來,鐘育美出院那天看到The Hours玻璃櫥窗上貼的那張照片后,也想拍一張同樣的照片,可她羞于自己的貧窮和蒼老,根本開不了口?;艁y逃離了工作室,正在自怨自艾之時,鐘育美看見街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正跟一個男人撕扯對罵著?!敖Y(jié)婚好幾年了你跟我算的這么清楚!我開家里的車回了趟娘家你還管我要油錢,我天天做飯帶孩子給你當(dāng)保姆,你怎么不給我發(fā)工資??!你什么也不用說了,這婚必須離!”女人罵的酣暢淋漓,讓同樣跟老公AA過得不像夫妻的鐘育美心有戚戚,她上前勸阻一番,男人拂袖而去,女人卻哭個不住。

  鐘育美見女人可憐就拉著她找了個僻靜處坐了下來悉心的安慰一番,本著傳統(tǒng)“勸和不勸離”的原則,鐘育美勸女人不要這么決絕,真離了婚讓孩子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庭不好。沒想到女人十分篤定的告訴鐘育美,雖然自己的女兒才五歲,但孩子生長在安定有愛的環(huán)境總比天天看父母吵架、在一個壓抑的所謂完整家庭長大要好。聽了這話鐘育美悵然若失,眼前這個女人不就像當(dāng)年的自己嗎?也是在女兒五歲那年,她跟丈夫過不下去了,本來已經(jīng)下定決心離婚,但就是因為顧慮到孩子才一忍再忍直到今天。如果當(dāng)年自己有這個女人的決絕,生活肯定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

  鐘育美回到家,又回歸到“老媽子”的身份,女兒和丈夫在客廳里吃著水果看著電視,她則一個人在油煙彌漫的廚房里做著飯還要應(yīng)付著調(diào)皮的外孫。這時她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來電,竟是莫徠打來的。莫徠詢問她想什么時候過來拍照,現(xiàn)在可以提前預(yù)約時間。鐘育美十分詫異,她不是沒好意思開口嗎,莫徠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要拍照的、而且她怎么會有自己的手機(jī)號碼呢?鐘育美沒來得及細(xì)想,小聲回復(fù)了莫徠一個時間。

  “誰的電話?”客廳里的丈夫象征性的問道。

  “燃?xì)夤镜?,該繳費(fèi)了?!辩娪劳低档拿榱艘谎墼诳蛷d里的丈夫和女兒,她怕他們知道自己出去拍照又要責(zé)怪自己的亂花錢,急中生智編了個謊話??烧煞蛑皇恰芭丁绷艘宦?,完全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繼續(xù)在油煙中勞作的鐘育美卻情不自禁的笑了,不管這一通電話是多么的讓人費(fèi)解,起碼她就要拍到她想要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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