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沿著青苔小路,轉(zhuǎn)過幾棵樹來,不想亭中有一男子,正坐著倚欄假寐。
只見那男子穿著一身月白袍服,周身無一飾物,一根同色發(fā)帶將墨發(fā)半束。面龐白晳,眉目舒展,一臉恬淡,長(zhǎng)得雖不驚艷,卻自帶一種風(fēng)流。他一只手靠在欄上,寬袖自然下垂,露出一截手腕來。
林晚看著想到四個(gè)字來形容他,仙風(fēng)道骨。
她正想著卻見那人睜了眼,見了林晚也不驚訝,他放下手來,微微一笑,薄唇輕啟道:“小姐可是要歇腳?”他行動(dòng)自然,聲音溫和,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林晚笑說:“確是想歇腳,卻不想公子在,打擾了?!?p> 那人笑說:“這涼亭非在下所有,談何打擾,小姐請(qǐng)便。”
林晚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緩步進(jìn)了亭子,在那人對(duì)面坐下了。
那人見林晚額上微汗,嘴唇干燥,遂拱手緩緩道:“在下京城馮子美,若小姐口渴,不嫌棄的話,我倒有水?!?p> 林晚聽了,想著是不識(shí)之人,怎好喝他的水,可確實(shí)又口渴得厲害,觀他行為舉止也不似壞人,心中不免猶豫。
馮子美自然明白林晚的顧慮,他微微笑了笑將他身旁的食盒取了蓋,起身放到了林晚身邊。林晚急忙起身,可他已退了回去。
林晚看了看那盒子,里面有個(gè)竹水筒,幾塊白色方糕,幾個(gè)青色的果子。她又聽那馮子美道:“小姐不必?fù)?dān)心,在下并無壞心,小姐若愿意的話,請(qǐng)便”,說著以手指著那盒子。
林晚見狀向他福了福,說道:“那就多謝公子了。”
馮子美笑著坐下了,撫著衣袖說:“相逢即是緣分,小姐自便。”
林晚向他笑了笑,也坐下了,取了竹筒略喝了幾口水,覺得這水與平日喝的水不同,很是甘甜,猜想應(yīng)是山泉。她將竹筒放回,見盒中吃食,不免咽了咽口水。
馮子美見狀笑說:“小姐若想吃便吃吧?!?p> 林晚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了塊方糕,一個(gè)果子,起身將食盒還了回去,又將蓋子蓋好,向馮子美道了聲謝,又說:“公子家在何處,我好將吃食加倍奉還?!?p> 馮子美笑說:“在下四海為家?!?p> 林晚聽了略想了想說:“既如此,有緣自會(huì)再見,屆時(shí)再還給公子?!闭f完退了回去,坐下將方糕吃了。那方糕是米粉所制,帶著淡淡的花香,甜而不膩,吃得林晚很是回味。
馮子美見林晚吃完,柔聲道:“小姐既來爬山,為何不準(zhǔn)備水食呢?”
林晚抬眼笑說:“我也是臨時(shí)得知要來爬山的?!?p> 馮子美說:“哦,小姐是與人同來?”剛說完,便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冷冷一聲:“林晚?!?p> 林晚聽見忙看去,卻不想是梁王折回來了。
馮子美自然也看到了,起身向梁王拱手道:“子美見過梁王殿下?!?p> 梁王見了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向林晚道:“走吧。”
林晚聽了,想著原來他們認(rèn)識(shí)啊,她向馮子美福了福,忙向梁王走去。
梁王等林晚近前才轉(zhuǎn)身前行。待二人消失在山路上,馮子美也提著食盒下山去了。
梁王也不再像之前闊步行走,只緩緩前行。林晚見了笑了笑,上前與梁王并肩而行。
林晚手中捧著那綠果子,向梁王歪頭笑說:“殿下吃果子嗎?”
梁王停下腳步,看著林晚的笑臉,本想直接說“不吃”,又轉(zhuǎn)念一想若這樣一說這張笑臉只怕會(huì)消失,遂說:“本王不餓,你吃吧?!?p> 林晚眨了眨眼,將果子一把塞到梁王手中,笑道:“殿下留著等餓了再吃?!?p> 梁王看著手中的果子愣了愣。林晚見了,小心道:“殿下不會(huì)是嫌棄吧?”
梁王回神說:“沒有”,又看了眼林晚道:“走吧”,說完便繼續(xù)前行,林晚笑著跟了上去。而那綠色的果子被梁王緊緊握在粗糙卻寬厚的手掌中。
兩人一路行到山頂,只見頂上有一兩人合抱粗的松樹,枝葉繁茂,枝桿或斜或倚,形態(tài)各異。而枝頭葉間掛了許多紅帶,符結(jié),或新或舊,或長(zhǎng)或短,山風(fēng)一揚(yáng)那些紅色就輕輕飄起。
此情此景,林晚從未見過不由在樹下仰頭看著,又見那些紅帶上寫有字,不由一一細(xì)看。有求平安的,有求長(zhǎng)壽的,有求姻緣的,有求仕途的,世人心中所求皆寫在那紅帶上了。
而梁王卻去了幾步開外的崖邊,崖高幾丈,幾丈下又見山林。梁王負(fù)手而立,迎山風(fēng)入懷,又見眼前群山連綿,曲江環(huán)繞,或隱或顯,真可謂山高水長(zhǎng),天高地闊,萬千氣象皆在此間。
他觀覽片刻,回頭卻見林晚仰頭正看得專心,不由走了過去。
林晚正想著自己若能寫下心愿掛上就好了,也不算白來,不妨身后傳來梁王冷冰冰的聲音,“都是騙人的?!绷滞砺犃四樕闲θ菹Я艘话搿KD(zhuǎn)身又聽梁王道:“求人尚且不能,求樹豈不可笑。”林晚臉上已沒了笑容,也沒心思再看了。
梁王看了看林晚,問道:“你不去崖邊看看?”
林晚忙向后退了幾步,搖著頭說:“殿下去看吧,小女就不看了?!?p> 梁王聽了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已經(jīng)上山為何不去一覽勝景,卻也不強(qiáng)求,只當(dāng)林晚餓了。遂將那果子拿了出來,用手從中間一按綠色的果皮破裂,梁王順著往下一剝,露出橘黃色帶著白絲的果肉來。
林晚遠(yuǎn)遠(yuǎn)便聞到一股清香,定晴一看,只見那果肉飽滿,色澤誘人,不由吞了吞口水。
梁王將果皮一片一片剝開,取下果肉來,伸手遞給林晚。林晚見了有些受寵若驚,忙去接了,她見梁王手上沾了些汁水,忙從袖中掏了方白色帕子,遞給梁王,微笑道:“殿下擦擦手吧”。
梁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接過,一時(shí)又不知該將另一只手中的果皮如何處置。林晚見了忙說:“殿下給我吧”。梁王便遞給了林晚,擦起手來。林晚看那果皮外表綠色,內(nèi)里卻是白色,又聞了聞,略有些刺鼻,卻不難聞。
梁王見她這樣,勾了勾唇說:“這是青橘”。
林晚聽了笑說:“原來叫青橘,我從沒見過。”她又將橘皮托在手中,形狀像花一般,她笑了笑,向松樹走去將果皮好好地放在了樹底下,心中祈愿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平安,康健,長(zhǎng)壽。
完后她馬上向梁王走去,將那橘肉輕輕一掰成了兩半。她將一半遞給了梁王,柔聲說:“殿下也嘗嘗?!?p> 梁王接過,掰了一瓣放入口中。林晚看著梁王吃了,卻見他微微皺起了眉,她忙問:“殿下,不好吃嗎?”
梁王吞了下去,面無表情說:“你自己嘗嘗吧。”
林晚遂掰了一瓣放入口中,才嚼了一下,只覺口中酸水四溢,卻又不好吐出來,只好又嚼了幾下,臉早皺成一團(tuán)。
梁王看著林晚的表情覺得好笑,略笑了笑,將她手中的橘肉拿了,看著那棵松樹說:“我們無福消受,便給有福的吧”,說完走到樹底下,將橘肉放在了林晚之前放的橘皮上。他起身走向林晚,仍舊冷著臉說:“走吧。”
林晚在原地看了眼那樹下的橘皮和皮上的果肉,笑了笑,才跟在梁王身后下山去了。
梁王下山卻是走的另一條道,走了一刻鐘左右,忽見有青瓦茅檐。林晚見了便問道:“殿下曾來過這山嗎?”
梁王道:“沒有?!?p> 林晚又問:“那殿下怎么知道這有人家的?”
梁王聽了也不回答徑直向那處走去,林晚忙跟了上去。到了門前,林晚見茅檐下一塊木匾,用黑墨書著“小隱寺”三字,才知原來是個(gè)寺廟,卻想著這一點(diǎn)也不像寺廟,門前除兩棵松柏外什么都沒有。
忽一聲撞鐘聲響起,驚起許多鳥雀。林晚回過神來,只見梁王上前叩了門,不一會(huì)兒一個(gè)十來歲的小和尚開了門。
那小和尚剛見著梁王倒嚇了一跳,又見旁邊一臉笑容的林晚,倒緩了過來。
林晚忙笑說:“小師傅好,不知貴寺可有齋飯?”
那小和尚笑說:“有的,”忙大開了門,又道:“兩位施主請(qǐng)進(jìn)。”等梁王進(jìn)去后,林晚才進(jìn)了門。
剛進(jìn)來便見幾步開外立著一大塊石碑,上面碑文的字體卻是林晚從未見過的,不由多看了幾眼,梁王也正打量著。
小和尚掩了門,見狀笑說:“這碑文是百年前建寺的主持刻的,傳說他曾去過天竺,這碑文就是天竺的字體。”
林晚向他道:“怪不得我不認(rèn)識(shí)?!?p> 小和尚笑了笑,領(lǐng)著他們?nèi)チ孙執(zhí)?。他二人見堂上備著清水,便凈了凈手。待他二人坐下小和尚邊倒茶水,邊說:“兩位施主先坐著喝會(huì)茶,素齋馬上就好?!钡雇瓴瑁Ω媪送?,去了廚房。
林晚喝了口茶,雖是粗茶,但泡茶的水卻極好,喝著倒也解渴。抬頭一看,梁王已端著碗,將一大碗茶一飲而盡。林晚見梁王放下碗,便問道:“殿下還要嗎?”梁王擦了擦嘴說:“不用了?!绷滞睃c(diǎn)了點(diǎn)頭,又喝了幾口。
不一會(huì)兒,那小和尚托著飯菜來了。只見有兩大碗飯,四樣小菜,小菜都是剛在院中摘的時(shí)蔬,或紅或綠,或炒或拌,看著倒誘人。擺好飯,林晚向那小和尚道了謝,他說了句慢用便笑著走了。
兩人便吃了起來,林晚第一次跟梁王吃飯,開始還有些緊張,慢慢都拋開了,認(rèn)真吃起飯來。因著兩人都餓了,也都覺得這飯菜美味可口,將之一掃而空了。
飯畢,林晚喝了口茶,漱了漱口,正想掏帕子,卻想起給了梁王了。這時(shí),梁王卻遞了塊黛藍(lán)色的帕子過來,林晚忙接了過來,笑著說:“多謝殿下?!?p> 林晚擦完嘴,又見梁王伸了手過來,他看著她說:“這是本王母妃給的?!?p> 林晚想起梁王生母早逝,明白這是遺物,忙折好了,雙手還給了他。
這時(shí),小和尚見機(jī)進(jìn)來收拾碗筷。林晚便站了起來幫著收,又笑問:“小師傅,這素齋多少錢呢?”
小和尚笑說:“施主隨喜?!?p> 林晚聽了想著就是隨自己心意給,又覺得梁王是男人又是王爺,若自己給錢倒落了他的面子,以后再找機(jī)會(huì)請(qǐng)他就是了。她便望向梁王,卻見梁王皺著雙眉,眼中盡是為難,林晚看著便想他不會(huì)沒帶錢吧。
正想著就見梁王直直看著她,林晚會(huì)意忙從腰間摸了塊碎銀給了小和尚。
小和尚接過道了謝,說:“兩位施主不妨去前殿看看,那壁上的畫為畫圣吳道子在建寺時(shí)所繪”,說完便托著碗筷走了。
這邊林晚看了看梁王臉色,小心問道:“殿下出門忘帶錢了?”梁王冷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林晚又說:“這也沒什么,想來殿下平時(shí)也不逛街,也不買東西,需要的東西也都有人買,自然也就不帶錢了?!?p> 梁王看著林晚,鄭重道:“確是如此,本王只是忘了,待回去本王自會(huì)還你?!绷滞碇刂攸c(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出了飯?zhí)萌チ饲暗?。他們?cè)陔A下便見殿中一尊石雕釋迦牟尼像,法像莊嚴(yán),眼含慈悲。又見殿中有一白須老和尚正在桌旁打盹,二人也不再進(jìn)去,只在殿外瞧了瞧壁畫。
只見那壁上許多人物,卻也不知是何方神佛,只覺筆勢(shì)圓轉(zhuǎn),細(xì)入毫發(fā),所畫衣帶如被風(fēng)吹拂,難怪世人謂之“吳帶當(dāng)風(fēng)”。樹石點(diǎn)綴其間又極灑落,畫技高超,畫風(fēng)飄逸。
他二人雖不通畫道,看了也不由從心內(nèi)發(fā)出贊嘆。略看了幾回,心中贊了數(shù)聲,便出了寺門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