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圍師必闕
“宋少東主計謀無雙,小的佩服?!标惱狭刂貒@了口氣?!爸皇切〉牟恢紊贃|主既然走脫了,為何還要回來?”
錢忠聞言哈哈大笑,連手中的茶水都灑出了些,他笑了一陣,緩了口氣才對陳老六道“你啊你!你用走脫這個詞,在心里估計還以為我是個騙子?!?p> 喝口茶,錢忠把茶杯放回桌上“你若是有機(jī)會可以跟我去東州宋家走上一遭,看看我這個宋家少東主到底是真還是假。若是去不了東州,去黔南郡也行,我母親娘家就是黔南周家?!?p> 陳老六心里咯噔一下,東州距此上萬里,宋家勢力在東州再大,到了南州也少有人聽過。
可黔南周家的名號,在附近幾個州也都是鼎鼎有名,雖算不上南州頂級豪門望族,但也算是整個南州都頗有名望的世家。陳老六想起,十幾年前貌似自己族中有人討論過,周家有位主家女子,攀上了東州宋家的高枝。但自己在家族中根本沒資格參加議事,關(guān)于周家這件事,也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現(xiàn)在想來,眼前的這位小公子,怕不就是當(dāng)年嫁去東州宋家的那位女子和宋家人的孩子。
錢忠沒去管陳老六的沉默,不緊不慢的說著“你這人哪都好,但就是太過無趣。你以為本少主真的在乎那區(qū)區(qū)幾千兩銀子?一切在本少主看來,只是一場游戲而已。幾千兩銀子買本少主一個開心,世界上還有這么劃算的事情嗎?”
陳老六沉默一陣,開口道“小的還不知道少東主找小的要做什么。”
給陳老六的杯子中倒?jié)M水,錢忠盯著陳老六的雙眼,好半天才頗玩味的說到“我看上你了!”在陳老六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錢忠哈哈大笑道“以后跟我混吧!”
慌忙起身,陳老六深深行了一禮,口中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一個普通人,還生性愚鈍……”
錢忠揮手打斷他的話,沒讓他繼續(xù)說下去“你先別忙著拒絕!我之前就說了,并不讓你現(xiàn)在就做決定,你有時間去考慮,若是想好了就來找我。我不僅保你以后榮華富貴,我還能保住你這身官服!”
陳老六又想說什么,錢忠已經(jīng)站起身,在他弓著背上拍了拍。
“自己慢慢考慮,我等你?!闭f完,錢忠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陳老六依舊保持著彎腰作揖的狀態(tài),直到錢忠走了好久才慢慢直起身,他眼中有些疑惑,現(xiàn)在,他真的是搞不懂這個小小的宋少東主到底要做什么事了。
稍微穩(wěn)定了心神,陳老六滿心愁絲離開了,他滿腦子都在思考錢忠之前的話,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回了自己平日居住的衙門為差役們準(zhǔn)備的宅子。此時天色已經(jīng)晚了,宅子倒是也沒什么人出入,陳老六想起平日自己帶著手下們從這里進(jìn)進(jìn)出出,又想到從今往后,自己恐怕是再難進(jìn)這處院子了,不由得心中酸楚。
轉(zhuǎn)身剛想走,一抬頭去看見有個人站在自己身前不遠(yuǎn)處。接著夕陽的一絲余光,陳老六看清了那人的身形,當(dāng)下身形一縮,低頭轉(zhuǎn)身邁開大步就準(zhǔn)備走。
“陳大哥!”身后傳來的聲音讓陳老六腳步一頓。
劉小刀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一把抓過陳老六的手。“大哥,我去找你了,他們說你被人接走了。我到處找你。”
看著劉小刀手里的食盒,陳老六心里五味雜陳。他想問劉小刀為什么要撒謊,但想到錢忠說的那些話,最后什么都沒有說,默默把劉小刀的手拿開,低聲道“我已經(jīng)不在衙門里做活了,你不用再喊我大哥了。”
劉小刀不依不饒的抓上他的手“我是真的在心里把你認(rèn)作大哥!大哥!”他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被陳老六抬手打斷了。陳老六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再次將劉小刀的手挪開,揮手制止劉小刀的腳步,陳老六什么也沒說,一個人默默的走入夜色中。
城中的一處宅子前,陳老六停下了腳步。院子中映出的微微光亮讓他有些詫異,走到門前,伸手去推,卻沒推動,宅門被人從里面關(guān)上了。
這處宅子是陳老六父親留下的宅子,雖然陳老六平日很少回來居住,但是他幾乎每周都要回來打掃,現(xiàn)在自己不過是一個月左右沒回來,竟然住上了人?
一股怒氣從內(nèi)心中升起,陳老六抬腳就要踹門,腳剛抬起來又慢慢放下,陳老六陰沉著臉,重重的拍了拍門。
拍了好一陣,院子里才想起了人不耐煩的聲音“敲什么敲!敲敲敲!不讓人睡個覺嗎?”有人拖沓著鞋子,慢慢悠悠的走到門前來。
門一開,門內(nèi)外的兩個人都愣住了。好一陣,陳老六才緩過勁兒來,躬身對那人行禮道“族叔!”
那人受了陳老六一禮,當(dāng)即清醒了過來,連瞌睡蟲都飛了。結(jié)結(jié)巴巴問到“老……老六,你怎么……你怎么回來啦?”
住在陳老六宅子中的人,并不是別人,正是陳縣尉的父親,論起輩分,陳老六正應(yīng)該叫他一聲族叔。
他這位族叔話剛說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也沒聽陳老六要說什么,急急忙忙就要關(guān)門。陳老六眼疾手快,用手把門撐住不讓他關(guān)上,那人見關(guān)不上門,轉(zhuǎn)身就往房間內(nèi)跑。
陳老六抬腳追了上去,那人跑回屋里關(guān)上了房門,任陳老六再怎么呼喊也不開門。倒是偏房里一個身影從房間里面躥了出來,趁陳老六阻攔不及,就沖了出去,朝著陳縣尉宅邸的方向跑去。
沒過多一會,陳縣尉就氣喘吁吁的騎馬趕來,城中原本是不允許騎馬,只不過自己父親有難,陳縣尉也不顧的這些規(guī)矩急急忙忙就趕過來。
一看陳老六此時還站在院子里,當(dāng)下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陳老六的鼻子就呵斥道“好你個陳老六!還學(xué)會私闖民宅了!剛從大牢里出來,你又想進(jìn)去嗎?”
陳老六被他的話說的一愣,他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了自己沒走錯,這里就是自家祖宅,當(dāng)下也沒給陳縣尉什么好臉色,冷著臉道“什么私闖民宅?這里本就是我的家,我回自己家怎么叫私闖民宅?”
陳縣尉那里還沒緩過氣來,聽他這句話更是氣的一口氣都險些沒喘上來。他用手指點了點陳老六的肩膀,不屑道“這里是陳家的地方,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陳家的人了,你來我們陳家的地方自然是私闖民宅!”
“我?我不是陳家人了?”陳老六下意識反問道,臉上表情木然。
“族中的族老一致認(rèn)為,你做的事情有損陳家顏面,已經(jīng)把你逐出陳家了。以后你就不再是陳家的人了!”陳縣尉見他一臉木然的陷入沉思,口中喃喃低語,當(dāng)下爆喝一聲“發(fā)什么呆?還不快滾!”
陳老六滾了,像喪家犬一樣的滾了。
他想暴起在陳縣尉的臉上來上一拳,可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和前些日子的牢獄之災(zāi),他忍了。
只是走在路上,看著城中燃?xì)獾狞c點燈火,陳老六忽然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一樣感到孤獨和悲傷。
母親去世的時候,他還小,連事也記不清,甚至記不得母親的樣子,家中的幾個哥哥姐姐大多都早夭,父親也在他還未及冠的時候就撒手人寰,離他而去。
家中原本還有一個姐姐,但視他為洪水猛獸,覺得是因為他才讓整個家變得如此,躲著他像躲瘟神一般,甚至為了躲他,遠(yuǎn)嫁北州,從此后十幾年兩人一面也未曾見過。
家族中人一度也曾視他為瘟神,覺得是他將一家人都克死了。這才將他家在族中莊子里所留下的土地和房屋都給收了回去,只給他留下了城中這一處院子。
陳老六這些年自己一個人過,期間倒是也受了一些族中的照拂,有幾個和他父親交好的族中長輩暗中救濟(jì)過他,但更多卻是來自家族的鄙夷和欺辱。
若是論功行賞,陳老六早就該做上縣尉的位子了。只可惜這些年他的功勞,大多都被陳縣尉拿去。而他辛苦十幾年,也只混了個役頭的職務(wù)。
也不是沒考慮過要爭回自己的功勞,可陳縣尉的二叔,正是族中一位曾經(jīng)照顧過自己的人,想到這里,陳老六也就偃旗息鼓了。
走在冷清的路上,陳老六抬起頭看了看天,現(xiàn)在也算得上是剛?cè)肷钋锏奶鞖?,滿天的繁星猶如匹練般橫跨夜空。
陳老六停下腳步,嘆了口氣,他一時茫然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
他這些年,幾乎每天都吃住在衙門,別說找個婆娘,就連相熟的朋友都沒有。
想起了錢忠之前說過的話,陳老六有點猶豫,說實話,他心動了,在似乎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時候,那個宋小公子似乎給了他一點希望。
但陳老六最擔(dān)心的問題也在這里,因為他好像只有去那個心智近妖的宋家小公子那里謀生,這一條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