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怯意
周復的解釋太過正經(jīng),徐越卿不自覺勾唇,笑他古板,可又不好同他講。
見她笑意更濃,周復本就急切的心像是被什么攥緊了,心道,是啊,自己這樣遲鈍的人都注意到了,她如何能看不見,張口欲怪,卻又緊抿唇瓣,只深切地低頭看著她,似怨她捉弄自己,無論如何就是不肯開口,可望著望著,埋怨的情緒漸漸淡了,只知道那身著極襯她的青黛色的女子莞爾嫣然,彎起的眸子像極了冬夜的淺月。
一瞬間,周復自愿沉湎于從未體驗過的情緒之中,不知從何而起的酸楚被她那般尋常的笑給磨平,心中忐忑又熨帖,也只是這么一瞬,他徹底醒悟,徐越卿的笑意從不是為自己,方才那樣生動的眉目眨眼間就恢復成往日那般毫無喜色的冰冷,不,更甚,此刻的徐越卿比自己見過的都更為銳利。
“別回頭,”徐越卿稍靠近一步,借著周復的身體遮擋,謹慎地略過遮遮掩掩卻盯住自己一行的幾批人,壓低聲音,“我們需當即回去?!?p> 周復當即察覺到不對勁:“怎么了?”
今夜人格外多,徐越卿也比平日里放低了戒心,總以為李犀不找自己麻煩便無人會,可三番兩次見那幾張熟悉的面孔看見自己卻又錯過眼去只以為是不成心,沒成想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三堆,約莫十二三個人一直跟著我們。”
被周筠拉過來的趙昭見她這幅模樣,下意識地在人群當中巡視一圈,果然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同一批人,冷著臉拉近周家兄妹:“快走,回到馬車那地方去?!?p> 周維忙問怎么了,趙昭也不清楚到底為何只通過方才蜻蜓點水的一眼便能看見幾人身上都帶著家伙什,只怕今夜一場惡戰(zhàn)等著,現(xiàn)如今還是要現(xiàn)將根本不能自保的周家兄妹三人送走,自己與徐越卿就算不能順利捉拿這幾人,也可自保。
小廝們受命簇擁著自家主子逆著人流往回走,就算撞到人也只是道歉過后,急匆匆離去。
那些人也看出了些許不對勁,不再分散尾隨,集結(jié)到一處,跟隨幾人的方向快步追趕上來。
徐越卿脫離開周家小廝的保護,轉(zhuǎn)身立在原地,沖著幾人道:“趙昭,送他們先上馬車?!?p> 那些人見徐越卿突然停下,甚至轉(zhuǎn)身直視他們,心下一顫,不知怎么竟停頓下腳步,潛意識地向后退。
周筠、周復妄圖停下呼喚徐越卿一道,趙昭罵道:“她一個可敵你這一幫小廝,你擔心她,不如擔心你自己能不能活得過今夜。”嘴上不客氣,可一手扯著周筠、一手牽著周維,以最快的速度帶著他們一起離開。
那幾人雖被徐越卿的氣勢震懾住,但她唯有一人,實在不足為懼,復又追上去,徐越卿深知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之自己身上沒有帶任何兵器,應保周家人安全后再談其他,果斷轉(zhuǎn)身而走,只是轉(zhuǎn)身之際將荷包里的銅錢撒了出去:“散財了!快搶錢!”
眾人聽聞,抬頭果見金燦燦的銅錢,忙伸手去夠天上的、低下身子撿落地的,一時間場面亂得不行,趁這間隙,徐越卿加快步伐鉆出人群。
趙昭一行跑得飛快,她送幾人上了馬車,對著探出身子的周維囑咐:“速速回府后立刻告知周伯父,遣人,萬萬不要再出門了,遣人去徐越卿的宅子里問問我們回沒回去,若一個時辰內(nèi)不知消息,那通知我父親和長孫大人?!彼恢獮楹尾庞薪袢者@樣的變故,但憑長孫尊首和宣義侯定然知道些什么內(nèi)幕才對,死也不能叫她白死不是。
周維扯住要回去的趙昭:“你千萬小心,我等你?!?p> 趙昭鄭重點頭:“定然?!鞭D(zhuǎn)身叮囑小廝定從人多的街巷回去,馬車趕快些便是,跟不上的小廝可慢慢再回到府里,那些人不會多此一舉來取他們性命,分開走對雙方都是最為保險之舉。
不可再多說,此時她已然能夠看見徐越卿青黛色的身影,身后那幫人緊追不舍,徐越卿見到趙昭,愈加急切,奔向她:“把他們引到執(zhí)明府去?!?p> 執(zhí)明府與周家是兩個截然不用的方向,若是能離府中越近,那么若是一人能夠脫身去府中求救,她二人都能有一線生機。
無需多言,趙昭當即同她調(diào)整方向,相互助力上了人家屋檐房頂,直奔執(zhí)明府方向,可惜那行人兵分兩路,一幫追周家兄妹去了,徐越卿、趙昭當即改變方向。
趙昭隨身攜帶的那柄御賜寶劍終于出鞘,雖是夜間也可見寶劍上攝人的寒光,疾步躍到那幫人身后,果斷出手斬斷那人的腳筋,那人哀嚎一聲摔倒在地,徐越卿當即跳到他跟前撿起掉下的劍,抬手便是一劍封喉,無暇顧及這人的尸體,她當即與趙昭接應,一前一后且戰(zhàn)且退,放心、盡力地為周家兄妹爭取時間。
一時間想要逃脫實在不容易,趙昭握著手中寶劍只覺得沉,擋下一劍后再無余力,只能步步后退。
相比之下,徐越卿輕松不少,拿著不趁手的劍在四五人群攻之下竟能以那樣詭異的姿勢躲開,甚至不知如何重創(chuàng)其中一人腹部。
趙昭跺腳,借內(nèi)力閃過一劍,百思不得其解,卻來不及思考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行人分明是看清她二人實力間有所差距,紛紛向趙昭攻來,妄圖先行解決武藝欠佳的趙昭再全力撲殺不知深淺的徐越卿。
遠方廟會彩燈如海市蜃樓,夜色漸濃,刀光劍影、寒芒陣陣,兵刃相撞聲刺耳卻足以將熟睡的人家吵醒,可萬人空巷之際,無人吝嗇一個眼光給苦戰(zhàn)的二人。
徐越卿再功力深厚也有分神的時候,因趙昭被圍堵又想前去支應,無意之中竟露出破綻,那人瞅準實際對著徐越卿拿劍的手便砍下去,徐越卿閃躲卻已來不及,只好伸出另一只胳膊擋下,好在退得及時,并未傷到筋骨,奮力揮劍,將圍困住自己的幾人掃開,趕到趙昭近處,揮劍便砍下一人頭顱,血液濺了趙昭一臉,圓滾滾的腦袋順著屋檐摔在地上,留下一攤殷紅新鮮的血跡。
圍住趙昭的人自然退開幾步,臉色大變,個個面如菜色。
不過眨眼功夫,徐越卿與方才截然不同,可其中幾個老練的人相顧無言,不約而同地生出了怯意。
空中彌漫著滾熱的血腥味,絲絲縷縷的藥味摻雜其中,趙昭以及那些人都覺著無端地怪異卻說不清道不明。
趙昭強撐著逃跑的沖動站在徐越卿身側(cè),抹掉糊在臉上的血:“你受傷了,可還行?”
徐越卿毫無溫度地掠過,盯著對面殘存不足起初一半的人:“記得留一個活口?!?p> 趙昭不明所以,徐越卿無足輕重的一個眼神叫她汗毛直立,卻咬著牙答應下來,原以為還需花些時刻與這些人周旋,可徐越卿話落地之后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訝然不已。
更令人驚恐的是,徐越卿木著一張慘白的臉殺人如砍菜,取一人性命根本用不了五招,要不是血液飛濺,趙昭還以為她在切角瓜、茄子。
當其余都被她干凈利落地宰殺到只剩一人后,趙昭方才明白徐越卿說的那句話,她根本不是叫自己刀下留人,而是叫自己阻止她。
趙昭眼看著她的劍已經(jīng)架在那人脖頸上,血珠絲絲縷縷地滲出來,奮力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過來,她以為徐越卿如此是癔癥發(fā)作、陷入癲狂了。
可徐越卿抬眸的那一瞬,趙昭看清了她是清明的,趙昭握緊劍柄,警醒地盯著徐越卿,生怕她不快一劍了結(jié)了自己。
徐越卿卻是用那只受傷了的手將她四兩撥千斤地撇到一旁,砍斷了意圖逃跑的那人的腳筋:“誰派你來的?”
恰如孫諼派來的那批人一樣,那人又是準備咬破牙里藏的毒藥、自盡而亡,徐越卿眼疾手快地蹲下,掐住他未能緊閉的上下頜骨:“孫家的?”
那人不答,徐越卿了然,另一只手按住他的頭,左右稍稍用力,擰斷了他的脖子,嫌惡的甩掉他嘴里流出的口涎和血水:“回去吧。”
徐越卿自始至終都有如常人,趙昭盯著她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而她回望過去,平日里略顯淡色的瞳孔這時卻黑得空洞,皎潔的月色掀不起任何波瀾。
“徐,徐,你還好嗎?”趙昭試探著問詢。
徐越卿垂首,眉眼低斂,神色自若:“無妨,他自殺的方式和孫家派來的人一樣。”手臂上的傷口很淺,按住不多時便止住了血。
趙昭呼吸沉重,試圖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這些人的身份上:“所以,他們是孫家的?”
徐越卿不置可否,賬房先生沒進京時追殺那是為人證,孫諼都回來這么久一點動靜也無,今夜追著周家小孩兒、趙昭和自己要打要殺,有些道理不錯,但依照徐越卿相來,孫諼并不至于如此小肚雞腸,禍不及父母妻兒,可誰又知道他是假大度還是真氣量。
為免過路百姓被嚇到,商議過后,決定趙昭回去府中叫人過來處理尸體,順意叫人通知各處該通知的,周家兄妹該是嚇得不輕,趙昭也沒受傷,不至于驚動趙將軍。
趙昭走后,徐越卿一人飛坐在屋檐上,手里那柄劍抬起又放下,鐵器敲打磚瓦的聲音刮擦澀耳,那么單調(diào)的動作,她在寒風中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足足一刻鐘后才覺得索然無味,隨手甩開那柄有些卷刃的廢劍,落地的聲響在寂靜的街巷中回蕩。
不多時,林祎帶著人來,將遠近的十幾具尸體抬走,還叫人將血跡清理干凈。
“周家早郡主一步過來通報,趙家和你宅子那里都處置妥當了,兩位行官知你無礙去了尊首那里?!绷值t得知消息當即點了人馬,剛要出門之際便見趙昭滿臉血進來,險些魂飛魄散,“可有想過他們是誰的人?”
那些尸體被草席裹上扔到板車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還能透過草席滲出。
徐越卿掀起眼皮:“至少三路人馬想要我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