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鶯渡河津,波光入漢宵。
水闕長云搖,玉壘銀霜繞。
說的正是那以水磚鑄造的水闕樓洞天,陰陽家老祖推算出洞天落地是戌時,而真正洞天大開得等到子時,其間得提防洞天突然墜落,引發(fā)海嘯,牽連漢儋洲和桐廬洲生靈。
洞天之重,堪比一洲。
據(jù)長生觀在內(nèi)的多名陣師勘驗,水闕樓洞天結(jié)界極其不穩(wěn)定,是否會突然關(guān)閉誰也保證不了,只能暫且由幾位真人穩(wěn)定。水闕樓雖是所有洞天中最為安全的一列,可若是提前關(guān)閉,誰也保證不了會發(fā)生何事,畢竟多年以來,從未有人被關(guān)入洞天未曾出來!
何況此次洞天晉升到底會不會牽連水闕樓根本,導致其中一景一物發(fā)生變化亦是誰也不敢保證的,倒是跟隨乾元沖虛觀而來那位年紀極大的無名陣師站出來說,水闕樓內(nèi)危險依舊不低,甚至比之先前會更高,但會有神兵出世。品秩如何不好說,可有極大可能伴隨著器靈。
此話一出,嘩然一片。雖說此行乾元沖虛觀僅一位藉藉無名的陣師前來,可外觀觀主對他畢恭畢敬便足以說明其實力如何,所以不少人還是覺得有幾分可信的。
真有神兵出世,不論品秩高低,一旦伴隨著器靈往往都會成為各個宗門爭奪的搶手貨。實力往后靠的內(nèi)心并不抱有希望,為了爭奪縱使仙兵品秩的兵器而得罪其他宗門只能是筆虧本買賣。只是不抱希望,不代表沒有希望,到時落入誰家,其實不好說。器靈大多有了靈智,自行擇主亦是有可能的,若是到了那個地步,便看后生晚輩哪位更得他心了。
夜色加濃,因云綴之故,臨近長江的海域泛起迷霧,為的是驅(qū)趕出海的漁船。原先撥不顧朝廷律令,擅自出海的漁民其實并非被海怪奪了性命,而是碰巧闖入水闕樓的結(jié)界,被帶去不明之地。歷來被帶去的人兒注定是回不來的,只能盡量著官府予其家人一筆豐厚的補償。
哪怕官府一再嚴令,依舊不少漁民私自出海捕撈,自以為那厄運不會那么湊巧落在自己身上,兩頭獲利。仙家府邸在水闕樓洞天開啟前都會給入??谟騼?nèi)的世俗王朝送去一筆錢財,便是勞煩朝廷代發(fā)給百姓的。那筆錢財定是不菲,便是被層層扣押貪污,落在百姓的口袋里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官府各層或多或少其實都有扣押,這點各仙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只要在他們的接受范圍內(nèi),不影響漁民實際到手的金額,貪多少,怎樣貪,都無有關(guān)系。這筆錢朝廷包括下面的人心里有數(shù),能貪,卻不能貪太多,落在百姓手里的錢是半點都不能少,不然對朝廷來說注定是場災(zāi)難。
仙家宗門就像一把利劍懸在世俗王朝的頭上,半點難以跨越。盡管道家一再嚴明仙家勢力不得干涉世俗王朝運轉(zhuǎn),可對于仙家來說,其實里面依然有不少漏洞可以鉆。仙家要推翻一座世俗王朝,除了九洲明面上的那幾家勢力龐大的王朝會被三界眼睛都盯著外,其實問題不大。只是事后那高高在上的道家追責是個不小的麻煩,若是失態(tài)嚴重,等同于與天下最頂尖的幾座道觀問道。
山上、山下界線分明,卻半點分割不開。世俗王朝每年為仙家挑選數(shù)量可觀的大道種子,仙家勢力庇護著世俗王朝,兩者間關(guān)系千絲萬縷,要說誰護著誰,其實是說不清的。
戌時過半,如陰陽家老祖推演,海域異象繁生。月光之下,漆黑的夜空突然現(xiàn)出一點星光,星光里隱隱倒映著一座座樓閣。水闕樓洞天常年沉在長江水底,跟隨水流飄蕩,如同未生根的蒲葦。可百年一次的臨世卻不是緩緩從水底升起,而是從天空逐漸落地。
那點星光在匯集無數(shù)月華后,逐漸與云層相接,形成一片云海。與仙兵云綴遙遙呼應(yīng),不斷有云絲被卷入其中。
云海中央雷聲轟然,整片海域已被黑暗籠罩,狂風四起,海水激蕩,翻涌起層層巨浪。早已待命的四位真人分別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施法,手持拂塵齊齊揮灑,四件水之寶物飛出,落入東海之內(nèi)。
海底下方,四條顯化真身的真龍手握龍珠,海中潛游。
何為龍?
頭似駝,角同鹿;頸如蛇,眼若龜;魚鱗虎掌,鷹爪牛耳。茫茫窮乎玄天,伏日月,薄星辰;隱波濤而云從,渺江海,汩昆侖。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騰于九天云霄間,棲于九海水宮中,謂之龍也。
真龍在海上向來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特別是東海龍族,隨手施展便是水運至法。海域上漸漸顯現(xiàn)出一陣法,似有八卦模樣,是由八位玄陽境仙人共同施法,為洞天積勢。
隨著云層下沉,原本星光所在開始下墜,海域上也升騰起一條水柱,扶搖直上。整片海域逐漸翻滾起來,隱隱有地動山搖之勢,遠于東海海底深處的都察覺到異常。
東海深處,有位老者坐在礁石垂釣,打著盹。
腳下海水涌動,浪緩風平,越往遠處浪花逐漸翻涌。隨著礁石晃動,老者緩緩睜開雙眼,盡管與長江相隔不下千里,仍舊察覺到長江異象,暗道不應(yīng)該啊。
他大袖一揮,施法穩(wěn)住東海之水。
——
襜榆山山巔,是那長江的源頭,一洲大川。
往日平靜無風,今晚卻山搖地動。因長江是為九洲大瀆之故,襜榆山水漲船高,被附近王朝藩國奉為神山。如今長江水運不穩(wěn),與之牽扯的便是襜榆山山運。
襜榆山常年冰封,人跡罕至,香火卻是不少。
境內(nèi)民風淳樸,倒無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平日里山君土地亦樂得清閑,無聊便去往山腳下,化身山民樵夫,與轄內(nèi)村夫閑聊解悶。至于山巔處那處高人的修道之所是懶得去,他們的分量心里是清楚的,畫蛇添足之事他們不會多做,安心做好職責所在才是要緊的大事。
受著大瀆入??谀翘幍挠绊?,流域內(nèi)山運都被牽連。襜榆山底下各等山神紛紛尋求幫助,渴望得到襜榆山的庇護,可誰知襜榆山山君亦是只能勉強護住自身而已。
襜榆山山君:陳之敬。
今晚的變故更是誰都不曾預(yù)料,波動之大竟牽連甚廣。山神、土地都拼著潰散的風險極力穩(wěn)住山運,亦是只能一時。地牛翻身,山運不穩(wěn),藏于山巔的萬年冰雪齊齊崩塌,若是任由其落下山下,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
陳之敬穩(wěn)固山運之余,一紙文書送入天庭,想必今晚如此行事定然不止他一神。
高于九重天上的天庭注定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便是有仙神第一時間察覺異常,冒著犯下天條主動下凡馳援,那時漢儋洲怕是一片荒蕪。
眼下能寄予希望的只有八景宮在內(nèi)的幾家道觀了,至于八景宮到如今都為何無有動靜,他不敢多想。
兩位試圖鞏固山運,還得分出幾分精力協(xié)助底下山神的神靈,委實覺得力不從心。一洲版圖之廣袤實在是言語難以敘述,凡夫俗子有的窮盡一生都無法到達其邊界,至于立志游歷九洲版圖,若無悠長的壽命作為支撐,注定是天方夜譚。
一旁輔佐的土地曹瑾從悄悄傳音與陳之敬,詢問道:“是否可請山巔修道的高人相助?”
誰知陳之敬搖搖頭,示意不可多事。
襜榆山山巔那座修行高人的身份絕非不俗一詞可以形容,連他亦只知曉個大概。與道祖一脈向來不對付,其中緣由與道祖有關(guān)。敢跟道祖叫板的人物,豈是一座襜榆山能裝得下的。
那高人為何在襜榆山修行?外界猜測甚多,雖說早年他曾說過,是對那泥濘不堪的人間徹底失望,想要遠遠遠離。可若說選在道祖一脈根基的漢儋洲,沒有半點惡心道祖的意思,是半點不信。
據(jù)陳之敬所知,在極為遙遠的年代,那高人與道祖一脈可謂水深火熱。因涉及道祖,所以流傳甚少,眼下更無有人敢在三脈面前提及。
此時,陳之敬嘴里與道祖有些許過節(jié)的修道高人,自然察覺漢儋洲異常。他從修道中睜開雙眼,暗自思索,看著漢儋洲一洲生靈受難,到底心中仍有不忍。
他們修道之人的恩怨不必牽涉到人間,至于八景宮那點小心思,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向來懶得費心思去想。
不去想不代表他不懂計謀,只是覺得若一門心思工于心計,得不償失。思及此,腦海里已然浮現(xiàn)出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坐于天幕講道,昔年便是這位已故的長者說他愚鈍。
他確實愚鈍,否則亦不會多年破不開瓶頸,多年心結(jié),深感愧疚。再次憶起故人面容,勾起他諸多回憶,竟讓他嘴角露出笑容。當意識到故人不在時,便沒了難得的笑意。
他開始施法,身形倏而飄忽不定,周身仙光四溢,字符顯化。
漢儋洲版圖之上,憑空出現(xiàn)一尊宛如山岳的法相,頭頂天,腳踏地,手持五彩寶扇。那尊法相巍峨雄奇,九洲中不算小的漢儋洲在其身前,宛若明珠。其周身靈氣縈繞,手心悄然多出一座樓閣,如觀山河。
法相朗聲道:“聚!”
漢儋洲飄蕩的靈氣朝他手心聚攏,匯集成一緞云紗。法相熠熠生輝,身后五色光芒漸盛,似有壓頂之勢。
九洲靈氣紊亂,無數(shù)靈氣瘋狂朝漢儋洲涌去。天地異象,已然蓋過水闕樓那處落地的場景,令好些個仙家宗門瞠目結(jié)舌。
出手的人是圣人無疑,不然絕不會有如此異象,至于到達哪一境,不好說。到底見過圣人出手的還是少,圣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往往伴隨天地異象。不過最上兩境出手的可能性極小,到了那般境界,一著不慎便是打沉三界的人禍。
隔著一洲的長江入海口,眾人齊齊望向極遠天幕,猜測是哪位圣人出手。
游蕩于漢儋洲市井的布衣老人,收起掐訣掐到一半的手,繼續(xù)觀賞月色。他嘟囔道:“是晚了些,卻也不算晚。”
法相逐漸凝實,五色神光如同流霞滿天,飄蕩在漢儋洲天幕。法相大手一翻,沉聲道:“落!”
聲響如雷,如鳴在耳。
大半個漢儋洲驀然落下一場金色大雨,雨勢之下,山、水運逐漸穩(wěn)固。落下人間,被拱起的山川逐漸恢復(fù),綠植紅皮;決堤的河水以極快的速度退去,本是破爛不堪的漢儋洲頃刻恢復(fù)到原先安寧。
各方神靈收手時暗自松口氣,皆朝天幕那尊五色神靈深深鞠躬。
雖不知姓名,卻與日月齊光!
漢儋洲中部,那座素有“天下第一觀”的平陽古觀有老道騰云而起,緩緩跪地朝天幕的法相叩首,用的皆是道家最古老的禮儀。
誰知天幕法相理都沒理,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散去。
東海海域,水闕樓洞天因那圣人出手相助,亦無有大患。水天相接,水龍升天而起,迎接水闕樓洞天落地。
乾元沖虛觀外觀觀主與那年紀極大的陣師站于云端上,悄然看著水闕樓從天幕緩緩下降,臉色各異。先前天幕圣人顯威自然是有震懾宵小的意思,至于其中有無其他意思,圣人難測啊!
陣師捻指掐訣,袖口內(nèi)霞光流溢。他與外觀觀主言語一番,便駕云離去。離去的方向不是位于南邊的桐廬洲,而是朝東海深部去了。
外觀觀主收起手中的三炷香,望著陣師背影,恭敬地拱手相送。
轟然一聲,洞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