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衙房中，劉必青又迫不及待的坐到桌前，摸著他那些心愛的牌九小玩意兒。
只有何寶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笕?，我想不明白。這江平楓聽說是下一任關(guān)上總捕頭的最佳候選人，名聲響得很，這無緣無故怎么就被貶到了咱們清水鎮(zhèn)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雖然消息被上面封鎖了，不過本老爺還是聽到了些風聲?！?p> 劉必青壓低了聲音?！安痪们?，江平楓在緝拿一名朝廷要犯時出手過重把人殺死了，犯人死了，就沒法向刑司交差，所以這罪責自然是江平楓來擔了?！?p> 聽到這其中內(nèi)幕，何寶不禁有幾分震驚?？唇綏鞯拿嫦嗍浅墒旆€(wěn)重之人，況且又是經(jīng)驗豐富的官差了，沒想到還會有錯手的一天。
“大人可知道是什么案子，既然是刑司親自通緝的要犯，定是件大案子吧？”
劉必青把一張牌九扔到他臉上，砸得何寶的鼻子當場紅了一片。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咱們這鎮(zhèn)子又出不了什么大事。你平日多順著他，隨他去折騰就是了?！?p> 何寶一手揉著鼻子，只得練練應聲，不敢再多問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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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楓的馬飼養(yǎng)在衙門的馬廄里，放衙后就與程蘇竹和駱觀一同走往程家的酒館。駱觀本想做做樣子，邀請了師爺何寶，幸好恰逢他已有約，表面假裝些許遺憾后便作罷。
程蘇竹一直再三堅持要替江平楓拿包袱，不知是激動還是包袱太沉，臉又憋得紅撲撲的。
“蘇竹小兄弟，你不必這么客氣的?！?p> 駱觀調(diào)笑他道：“江捕頭就給他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吧?！?p> 夕陽時分的清水鎮(zhèn)又是另一番熱鬧的景象，早晨是人們急匆匆地趕早，夕陽西下時又是慢悠悠的歸家。小販挑著空蕩蕩的魚簍子，取出別在腰間的小酒，邊小酌著邊賞著夕陽回家，夕陽的紅霞掩蓋著臉上的酒暈。路邊家家都傳來飯香。
江平楓隨著他們一起穿過青石板鋪就的彎曲小巷，不禁有感而發(fā)。
“清水鎮(zhèn)和關(guān)上城果真大不相同?！?p> 前面?zhèn)z人一起回過頭來，好奇的看著他?！瓣P(guān)上城想必是非常繁華的吧？”
江平楓點點頭?！瓣P(guān)上無論什么時辰都是人潮紛涌，入了夜之后又是另一番熱鬧。城中大多是四四方方的寬敞街道，車水馬龍?！?p> 駱觀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向往之情?！坝猩辏恢牢矣袥]有機會升官去到關(guān)上城見見世面?！?p> “小鎮(zhèn)自然也有小鎮(zhèn)的好，我看這里的百姓生活都算悠然，也不見街上有什么乞丐?！?p> “是啊，幸得清水鎮(zhèn)靠海，以漁為生。咱們鎮(zhèn)上又有沈莊和莫家兩大金山坐鎮(zhèn)，總有百姓一口飯吃?！?p> 沈夢天和莫孝之。
江平楓想起出發(fā)清水鎮(zhèn)前，師傅對他的千叮萬囑。
走到小巷的盡頭，就岔進一條比較寬闊的街道。程蘇竹指著街角的那家門面不大的館子。
“那便是家姐經(jīng)營的酒館了?！?p> 酒館前懸掛著一片竹簾子和尚未點燈的紅燈籠。招牌并不惹眼，只是窄窄的一塊梨木板子，刻有“梅子”二字，又染了墨漆。
還未進店門，便聞到了醉人心脾的酸甜香氣。
店內(nèi)設(shè)著賬臺和六方小桌，青磚地一塵不染，干凈通亮?？繅Φ木萍苌详惲兄蟠笮⌒〉木茐?，青梅酒、楊梅酒、荷花酒……只是那酒簽子上的字跡有些潦草，礙于觀瞻。
程蘇竹招呼著他們先坐下，便掀開荷色布簾子到后院去叫人。
“姐，我?guī)Э腿嘶貋砹?！?p> 沒過多久，便聽到一陣青瓷杯互相碰撞的聲音。一只纖長的青蔥手指掀開了布簾，身著柳綠綢裙的女子從簾后走出，梳著垂鬢分肖髻并兩只蝴蝶步搖，腰間系一條杏色圍腰，左手捧著木托盤，隨著她輕巧的步伐也照樣穩(wěn)穩(wěn)落在掌中。
她的五官與程蘇竹有五成相似，不過這對姐弟的氣質(zhì)卻反了過來，姐姐又多了幾分明艷大氣，與這座小鎮(zhèn)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淡如煙雨的水墨畫中突然裝點了一枝盛開的紅梅。
駱觀嬉皮笑臉的上前去接過托盤?！懊饭媚锝袢找琅f光彩照人?！?p> 程蘇寐瞪了他一眼。“好好的一個捕快沒個正形。”
“好好，我錯我錯。還是叫程家姐姐?！?p> 程蘇寐坐到江平楓的對面，一雙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又換上一副平日待客的笑臉。
“這位公子想必是蘇竹一直掛在嘴邊的貴客了，我是蘇竹的姐姐，程蘇寐?！?p> “在下江平楓，初到清水鎮(zhèn)多有打擾。”
她饒有興趣的杵著下巴，微微歪頭看著江平楓笑。
“你打擾我了嗎？”
江平楓愣了半刻，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這程家姐弟似乎都有語出驚人的天賦。幸好駱觀給他斟了酒，才得以轉(zhuǎn)移話題。
深琥珀色的酒液剛從白瓷酒瓶倒出來，就已經(jīng)可以嗅到香氣了，淡淡的酸讓人舌尖生津。
“這是……烏梅酒？”
駱觀繼而給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笆前。@是梅……啊，程家姐姐的拿手招牌，保準這是整個清水鎮(zhèn)，乃至整個關(guān)南最好喝的烏梅酒！”
江平楓端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濃郁的梅子香氣混合著酒香一起彌漫在口腔中，清爽回甘還有一絲微酸都融合得恰到好處。單憑這一口酒就仿佛領(lǐng)略到了關(guān)南漫長梅雨季的風景。
他誠心實意的贊嘆道：“果真是難得的珍饈，我想連關(guān)上的釀酒大坊也未必有這番手藝?！?p> 聽著他的夸贊，程蘇寐只是淡淡的微笑，仿佛心中早就胸有成竹。
程蘇竹端著一個大托盤走進前堂，把幾盤下酒菜一一陳列上桌。五香熏魚、荷葉湯餅、黃金脆蝦米，都是梅子酒館的招牌下酒菜。
“姐，君兒姐上哪兒去了？只見菜在后廚，也不見人?！?p> “諾兒染了風寒，我讓她早些回去照顧，今晚我不營業(yè)便是。反正你們在這喝酒，也趁好清凈?！?p> 程蘇寐取下腰間的圍裙擱在一邊，江平楓這才看清她的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淺淺淡淡的傷痕，大概是努力在這世道里討生活的憑證。
“不知道這些下酒菜合不合江捕頭的口味，關(guān)南的口味想必和關(guān)上是有些區(qū)別的?！?p> 江平楓嘗了一塊熏魚，是咸口的醬香風味，還有果木炭熏制出的香氣，肉質(zhì)緊實而不柴。
“我自小生長在關(guān)上，這么多年也吃膩了，正好這些日子換換口味?！?p> 程蘇竹注意到姐姐盯著江捕頭的眼神，好像那和尚進了尼姑庵似的，悄悄在桌下踢了踢她的鞋尖。
“姐，不如我先帶江捕頭到后院去看看房間？”
誰知她蹭的就站起身來。“你坐著陪同僚喝酒，我給江捕頭帶路便可?！?p> 江平楓跟著她來到后院，院落不大不過打掃得干干凈凈，還栽種著許多盆玉蘭。
程蘇寐指著一間獨立的小木屋?！澳鞘菑N屋，地下有一閣儲酒的酒窖?！?p> “我住中間這一閣正屋，蘇竹住在西側(cè)偏屋?！?p> 她打開東側(cè)偏屋的門，屋子還算寬敞，有一小方茶桌，浴桶用竹屏風隔開了，窗戶開向東側(cè)，早晨一定曬得到陽光。江平楓用手指輕輕摸了一下桌面，半點灰也沒有。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平日也不曾租出去？”
“那些租客三教九流，我通通都不滿意，寧可一直空著它。”
江平楓笑了笑。“程姑娘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個三教九流的人物呢？”
她踏上屋前的那層臺階，離江平楓又近了一步?！拔移饺臻_門做生意的，見人多過吃鹽。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般人物?！?p> 同她對視兩秒后，江平楓移開了目光，不大自然地輕輕咳了一聲。
“你弟弟在廚屋后面。”
程蘇寐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程蘇竹正端著酒壺從廚屋后走出來，他舉著酒壺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沒，沒酒了?！?p> 程蘇寐快步走過去，接過酒壺一看，果真是空了。她狐疑地瞥了程蘇竹一眼，嘴里抱怨道：“怎么今天喝得這么快的……”
程蘇竹跟著她一同進了廚屋，趁著她打酒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什么我干什么？給你們打酒啊?！?p> “我是說江捕頭，人家你來你就像狼盯著肉似的盯著人家。我真的很仰慕他，我也是聽了他在關(guān)上的事跡才決定到衙門謀差事的，我求求你別把人家給嚇跑了！”
程蘇寐不可思議的盯著他?！坝形疫@樣的美人和美酒在這，你覺得他能跑嗎？”
“……總之你可千萬要收斂一些?！?p> 程蘇寐把酒壺塞到他手里?！疤K竹，你姐姐我今年芳齡幾何了？”
“二十四啊，怎么了？”
她氣憤的指著某個方向。“宋裁縫家的大姑娘二十二，孩子都有了倆了。還有那和軒繡房的盧姑娘，剛過二十，上月就成了親。我可都二十四了，試問這清水鎮(zhèn)哪個男的拉出來是我瞧得入眼的？如今有這么一塊香餑餑來到我面前，我不吃可就要被別人給吃了！”
程蘇竹一時無言以對，只是不知所措的摸索著酒壺的把手。
“總，總之，江捕頭是貴客，不許你做什么出格的舉動?！?p> “你姐我自有分寸，管好你自己就是了?！?p>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走出門，卻發(fā)現(xiàn)江平楓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站在廚屋的門前了。他倆的腳像沾了漿糊似的牢牢呆在原地，笑容僵在嘴角，互相驚慌失措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剛才雖然說得小聲，但不知道江平楓究竟聽到了多少。
江平楓淺淺笑了下?！按騻€酒還要兩個人一起，看來你們姐弟感情真是好?！?p> 程蘇竹緊張的咽了口唾沫?！笆?，是啊，我還是先把酒送出去吧，駱兄該等急了?！?p> 他一溜煙兒的從后院跑到了堂前。留下程蘇寐和江平楓面面相覷。
程蘇寐尷尬的笑了笑，心想若是全被他聽了去，必定以為自己是水性楊花又一心恨嫁的可怕女子，恐怕萬萬不肯留下來了。
“剛才……”
“我決定就租這間屋子了?！?p> 他突然打斷自己的思緒。程蘇寐稍微愣了一會兒，隨機又反應過來。
“這么快就決定了？”
“不錯，我都挺滿意的。況且又可以隨時品嘗到程姑娘的美酒?！?p> 倆人一前一后的往堂前走，程蘇寐盯著他的后背，終于松了一口氣，那他大概是沒有聽見的。
“對了?！?p> 江平楓一手掀開簾子，突然停下腳步?；剡^頭去對她說道：“關(guān)上也有許多女子二十六、七才成家，你才二十四，不著急的?！?p> 程蘇寐呆呆盯著簾子在眼前落下，腦海里都是剛才他說話時嘴角忍不住帶著的笑意。
要不今晚就先起草一份遺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