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聽到趙欽說已經(jīng)有守城之策后,頷首道。
“望官家示下”
趙欽看了眼擺放在桌上的幾碟吃食,先是拿起了一個甌橘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從盤中拿出兩塊點心,放在了甌橘的對面。
最后又用手指蘸了一下擺在桌沿的墨汁,在甌橘與點心之間畫下了一條黑線。
李綱一臉疑惑地看著趙欽在那里忙活。
待擺放完畢后,趙欽神秘一笑。
“李卿,這甌橘便算作是汴京城,這幾塊點心,權且當是金軍,而這墨畫的黑線,就是汴河?!?p> “首先是這汴京城的外城城墻?!?p> “太上皇在政和六年的時候,曾因嫌汴京城不夠美觀、廣闊,對這外城城墻進行過一次重修。”
李綱皺著眉回想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他當時雖然并不在京城,但對此事也略有耳聞。
趙欽接著說道。
“當時太上皇把這外城城墻的彎曲連接之處全部拆掉,然后拉直,以此將汴京城擴大了五十多里。”
“可也正因為這城墻太過筆直,反而使其變得不夠穩(wěn)定。倘若金軍到時以大炮在四面轟擊,則城墻只要塌一處,便會立即引起大規(guī)模的連續(xù)坍塌?!?p> “所以,要將這外城城墻,重新修整。此為其一?!?p> 李綱又點了點頭,官家觀察的倒是細致。
“其二,李卿想必也知道,外城城門處都建有甕城,甕城里的內外門并不是正對著的,這樣就算金軍攻破外城,進到這甕城之中,也無法快速的打開通往內城的內門。則屆時我大宋士兵,便可甕中捉鱉,于城墻之上利用弓箭朝翁內射擊?!?p> “可眼下這汴京城墻之內的甕城卻有幾處隱患?!?p> 趙欽把甌橘撥開一邊皮,露出內里的果肉。
“御街上的南熏門、新鄭門、新宋門和封丘門,因為歷任官家時常使用的原因,為了方便,修的卻是內外直門。這樣一來,就很容易被攻破,甕城的作用也會大大降低。”
說罷,趙欽用手指一戳甌橘的果肉,那被戳的一瓣甌橘頓時破開,汁水四溢。
“所以,這幾處的內外門,也要重修?!?p> 李綱仔細想了一下趙欽說的,心中略微有些震驚,這官家觀察的何止是細,簡直是細致入微啊!于是不由得又點了點頭。
“其三……”
許是說的口渴了,趙欽隨意的剝下一瓣“汴京”放在嘴里。
“按理說,這外城城墻都建有樓櫓,方便瞭望,及早發(fā)現(xiàn)敵情?!?p> “可太上皇當時考慮到這個樓櫓不甚美觀,因此在改造城墻時,把樓櫓也順便給拆掉了。不過我前幾日已經(jīng)問過京城所,好在眼下汴京城內還存放有不少木料。”
“同時我也讓京城所的那幫人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如果兩千個木匠一起建的話,大概兩個多月就可建好?!?p> 李綱心中震驚更甚,看向趙欽的眼中多了一絲崇拜之色!
細!
官家太細了!
難不成官家夜里都不睡覺的么?整肅朝堂這么忙,官家是如何做到還能把防守之事想的如此周到,如此細致的。
然而這還沒完。
趙欽又接著說道。
“其四,城東的新宋門外,有一處名為樊家崗的地方,那里的護城河挖的很淺,金軍可以很容易就淌河而過,這個必須盡快補挖!”
李綱不覺張開嘴巴。
“其五,城西北角的牟駱崗,里面養(yǎng)著兩萬多只馬匹,在金軍到來之前,要想好安置這些馬匹的地點,這些馬匹和飼料決不能被金人拿了去?!?p> 李綱嘴巴完全張開!
“其六,城外的延豐倉,是儲藏糧食的重要倉庫,屆時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需要把延豐倉給守住?!?p> “其七,將城中多余的棉絮等廢衣物全部收集起來,可于戰(zhàn)時覆蓋于城樓之上,減少金國炮擊之威?!?p> “其八,將我大宋的大炮和弓弩,重新裝上城墻,讓金軍無法近身。”
“其九,將城中的磚石收集起來,屆時既可作炮彈,又能修補城墻缺口?!?p> “其十,著軍器監(jiān)趕造大量炮彈,以作持久防守之備。”
……
當趙欽終于酣暢淋漓地說完自己的對策時,天空已經(jīng)披上了一層黑色的絨布。一彎月牙皎潔的掛在天邊,不時有微風吹來,吹得周圍的樹葉沙沙作響。
朱拱之剛才也聽得入迷,眼下才反應過來,忙令人去取兩盞龍燈拿過來。
此時,一道月光斜斜地自亭臺外照了進來。
李綱滿臉震驚的望著,立身于亭中,在月光下閃動著明亮雙眸的趙欽。
已經(jīng)沒有什么話語能夠形容他此刻極度震撼的心情。
他張張嘴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然后,李綱向著趙欽鄭重的行了一個稽首之禮!
稽首,是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種,在宋朝,鮮少使用。
可李綱覺得,此刻唯有稽首,方能表達他心中之情。
趙欽一看,趕忙過來扶起李綱。
“李卿這是為何?”
卻見李綱眼中竟有淚花閃爍。
“臣這一拜,是為汴京城內的百姓而拜。有官家在,實乃我大宋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哉!”
李綱的動情,讓趙欽心中一顫。
看啊,這就是大宋朝真正的文臣風骨,他們即便是在面對強大的金國鐵騎時,都不會有任何的懼色,可卻會因為社稷百姓而動容流淚。
趙欽收斂心神,上前一步。
“我所說的這些,不過都是紙上談兵,若想真正取得理想中的效果,還需要付諸實際才行?!?p> 說到此處,趙欽目光灼灼的看著李綱。
“其中曲折厲害,牽扯甚廣,非一般人所能勝任。在朕看來,唯卿可堪此大任?!?p> 李綱此時心潮澎湃,哪能不懂趙欽的心思,更何況,這本就是他很希望能做的事。
當即鄭重向趙欽表態(tài)。
“臣甘愿擔此重任,若不能完成官家之所托,臣李綱,提頭來見!”
“好!”
趙欽一拍身旁的桌子,將桌上的一個“金軍”都震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過李綱到底是名臣,在激動之后,很快就又想到了新的問題。
“官家,還有一事,以上所說這些,俱是要花費很多錢兩,但是眼下,國庫內應該沒有多少銀子了吧?!?p> 趙欽忽然詭異一笑,在月光下竟然還有些滲人。
“此事你無需擔心,我自有妙計?!?p> 李綱看著趙欽的笑容,忽然想到被抄了家的童貫和徐秉哲,心中不禁一陣明悟。
就這樣,在這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君臣二人于這小小的云歸亭內,在心中共同立下了守護汴京城的宏偉誓言!
李綱懷著滿腔的興奮和期待,離開了延福宮。
趙欽依然在亭內坐著,他的心里也很激動,甚至已經(jīng)許久未有如今晚這般愉悅。
從找到陳東,唆使他上書的那天起,到今天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趙欽沒有一天不是緊繃著自己的神經(jīng)。
他不能放松,也不敢放松。
在他當上這個官家之前,一步踏錯,他就再無翻身可能;可當上了這個官家之后,憂心的事,卻也只多不少。
不管是內憂,還是外患,一個細小的細節(jié)沒有注意到,都有可能讓自己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
好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
內憂方面,他先是通過陳東成功控制了都城內的輿論,然后漸漸地得到了更多朝廷大臣的支持,并斬殺了童貫,破了宋朝不殺士大夫的例。
最重要的是,他掌控了這汴京城內的軍事力量。
只要有這股力量在手中握著,那內憂的問題,就都不是大問題!
而外患。
西夏有種師道在,自是不必擔心。
劉琦是武將出身,在軍中有聲望,適合前往軍中,所以趙欽將他派出去整頓軍隊。算算日子,眼下應該已經(jīng)快到地方了。
而李綱是文臣,在軍中并無半點聲望,但他性子穩(wěn)墩、意志堅決、忠貞不二,因此反而更加適合留在這京城之內作防守之將。
所謂物盡其才,將盡其用,便是如此!
有了這二人一攻一守,趙欽才能安心的去做其他安排。想到此處,趙欽站起身來,望了望西南天空的沉沉夜幕。
在那個方向,有一個叫做巴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