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世界的第一層(1)
顧喬永遠(yuǎn)也忘不了,她死去的那一天。
......
傍晚的夕陽,透著殷紅血色。
城中村破舊不堪的五層筒子樓,外墻涂料剝落,灰撲之中透著些斑斕。
四面墻上到處貼著小廣告,過道上方隨意拉開的晾衣繩和電線,將仰頭所能見到的一方天空,無情地切割開,只留下如同坐井觀天般的一小方瓦藍(lán)與明亮。
每層樓房間密集,人來人往嘈雜不已。
走廊繩上衣物隨意招展,地上總有干不透的污水淌過,隨意丟在角落的各種包裝袋,隔音極差毫無隱私可言的空間里,透出底層人們近乎粗暴的生存本質(zhì)。
一到晚飯時間,筒子樓里各家各戶的飯香味,彌漫交錯。
無數(shù)租戶與住戶的普通人生,織就了這一方真實滾燙,又和諧的煙火氣。
這里,也是顧喬長大的地方。
“哎,那孩子打小看著就跟別人不一樣.....我就知道她一準(zhǔn)有出息!”
“真是個人的造化不同,你說她無父無母的,也沒誰管過她,連學(xué)費都得自己掙,可人家照樣考名牌大學(xué)!”
狹小昏暗的樓道,幾個大剌剌坐在臺階邊上洗菜的中年女人,正在閑聊,言談間有幾分與有榮焉的興奮。
隔壁房里探出個穿著汗衫的大叔,嘿嘿地笑著插嘴:
“誰說不是,我就沒見過比她還水靈的女娃子,這名牌大學(xué)鍍個金,畢業(yè)了嫁個頂好的人家,不用繼續(xù)在這筒子樓里受苦.....以后就是人上人咯。”
“老李,我看你就是酸,你兒子那德行還想打喬喬主意呢,人家還沒成年說什么嫁人不嫁人?!?p> “就是,現(xiàn)在可不同以前,我看喬喬厲害著呢,說不定以后開公司當(dāng)大老板.....”
“哎哎.....她回來了!”
傍晚瑰麗的霞光里,通道口漸漸顯露出一道纖瘦身影。
少女臉色有些蒼白,瞧著像是久未曬太陽,墨黑的頭發(fā),簡單地扎了一個高馬尾,露出清冽的眉眼,眸光沉靜,透出些許冷淡。
脖子上,掛著用毛線繩穿起來的一把鑰匙,打在校服的拉鏈上,發(fā)出低微的叮當(dāng)聲響。
一身藍(lán)白校服洗的發(fā)白,背著同樣磨損嚴(yán)重的書包,連背帶處都有明顯的縫線痕跡。
手邊推著的自行車,發(fā)出吱嘎聲響,輪胎也布滿了各種磨損的痕跡。
渾身上下都透著拮據(jù),生活的清貧顯而易見。
“喬喬你怎么才回來....”
“剛剛街道辦的主任過來,說要給你拉橫幅呢.....聽說你考上了Z大,哎喲恭喜恭喜?。 ?p>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出息著呢.....還沒吃晚飯吧,等著啊,王姨今天買到了便宜的萵筍,給你帶兩根上去加菜!”
“辣椒要不要,也帶點上去?”
“都是素,咱喬喬考了這么好的大學(xué),今天還是你18歲生日吧,不得吃點好的.....李叔給你半塊肉,好好補(bǔ)補(bǔ),你看你瘦的?!?p> 樓里閑聊的大爺大媽們,神情相比往日熱情了不少。
“......”
正準(zhǔn)備扛著自行車上樓的顧喬,聞言動作頓了頓,臉上冷淡褪去,下意識露出乖巧的笑容。
“那就謝謝啦?!?p> 她乖乖站定,大方的道謝。
少女神情清冽,即使最樸素的裝扮,那雙不馴又美麗的眉眼,也能讓人輕易忽視,這個人曾經(jīng)生長在荒蕪又不幸的瓦礫之間。
她的身上沒有寒酸怯懦,只有坦蕩。
“成,我進(jìn)去拿給你啊?!?p> 幾人放下濕漉漉的菜,在身上擦了擦手里的水,進(jìn)屋去拿菜。
半塊肉,幾個辣椒,兩根萵筍。
今天的晚飯有了。
王阿姨還順手抓了一把糖果,遞給她。
“來,喬喬,拿去....咱也沒啥好東西,不過聽說街道辦會發(fā)獎金哦,到時候你多買點好吃的,請咱們這些老鄰居給你熱鬧熱鬧?!?p> 顧喬乖乖接過,又依次謝過,提著菜和肉,把糖果揣兜里,扛著自行車上了三樓。
狹小逼仄,不足20平的小屋。
一廚一衛(wèi),加上隔開的小臥室和客廳,顯得有些局促。
這是奶奶去世后,她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生存空間。
“我回來啦....”
習(xí)慣性地對著冷清的房間說上一聲。
天氣炎熱,顧喬看時間還早,就將菜放在小桌上,沒打算做晚飯。
隨手剝了顆糖,微微融化的糖漿黏糊著包裝紙,色澤并不怎么誘人。
但大概是生活太苦了,顧喬對所有甜味的東西,都有些變態(tài)地喜歡,她丟了一顆在嘴里,甜意在唇齒間蔓延,眉眼間便帶上了淺淡的愉悅感。
顧喬是一個棄嬰。
18年前,她被靠撿垃圾為生的奶奶,在這處城中村筒子樓外撿到,并撫養(yǎng)長大。
從記事起,顧喬便是與各種分類好的垃圾作伴,出租屋里,四處角落,架子上,到處都是堆積的紙盒和壓扁的瓶子。
臟亂,又邋遢。
還有老人那雙發(fā)黑皸裂的手,和永遠(yuǎn)都洗不干凈的指甲,便是她對家所有的記憶。
她幾乎沒有童年,為了生存,顧喬活得務(wù)實又不矯情,沒有時間叛逆,除了學(xué)習(xí),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如何掙錢上面,從小學(xué)開始,她就在學(xué)校給人抄作業(yè),幫有錢人家的孩子跑腿,去做各種各樣的雜工,只要有人肯要她,就算不給工錢也可以,只要管飯。
同齡的孩子,大多在背后議論嘲諷,或是孤立她,但顧喬不在乎。
因為她不想奶奶再撿垃圾了,破碎的玻璃,銳利的金屬,總會割破她的手,可老人卻不愿意買一雙好的防護(hù)手套,因為要把錢留下來,給她買筆和本子。
隨著奶奶年紀(jì)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差,一年到頭,大半的時間都在病中度過,之后在13歲那年徹底丟下了她。
顧喬再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筒子樓里有人同情她,給她幾分照應(yīng),哪怕是廉價的施舍,顧喬也從不拒絕。
比起那些可憐又無用的自尊心,生存,活著....更好的活著,顯然重要得多。
顧喬從不抱怨,她很清楚,自己是個聰明人,只要比旁人多努力一些,就算起點比旁人差很多,她也一樣可以追上去,并走得更遠(yuǎn)。
“終于.....”
顧喬吃著糖,一邊放下書包,從包里拿出從學(xué)校領(lǐng)回來的錄取通知書。
Z大,物理系。
她以專業(yè)第一的成績,被這所國內(nèi)top1的學(xué)院錄取,一個月后她就可以去報道,迎接屬于自己的全新人生。
過去的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以后的人生,終于可以由自己掌控了......
書包里,有一個小盒子裝的蛋糕,是顧喬回來路上買的。
今天是她18歲的生日。
雖然沒有家人可以一起度過。
但儀式感不能少,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吃甜食。
“生日快樂,顧喬?!?p> 點蠟燭,許愿。
一個流程不少。
“呼——”
蠟燭熄滅。
“突發(fā),本臺報道,M國中心廣場,LY大型商場發(fā)生特大槍擊案件,購物者受傷和死亡人數(shù)高達(dá)百人?!?p> 筒子樓隔音很差,隔壁屋的電視里,正放著當(dāng)天的一則國際新聞。
家里沒有電視,顧喬吃了一口蛋糕,揚(yáng)起耳朵聽了一會兒。
“根據(jù)幸存的目擊者拍攝視頻顯示,該次特大傷亡事件,是由一群10人左右,帶著狐貍面具的黑衣人組織,對商場內(nèi)顧客進(jìn)行的無差別虐殺,并在之后高調(diào)的揚(yáng)長而去,輕松逃脫了追捕,截止目前,仍未搜尋到這伙恐怖襲擊者的蹤影.....”
其間夾雜著隔壁老頭的感嘆:‘這國外是真的亂,小棠還心心念念出國去,你看看這外頭多野蠻.....總指望咱這拆遷,這么多年都沒動靜.....’話頭漸漸偏題。
顧喬聽完報道,心頭有些怪異的不安。
“總覺得.....夢見過.....”
從年少時期開始,她便總是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而那些夢里,自己無論伴隨著怎樣的人生起點,最終她都會以各種古怪的方式跌入命運的深淵,不得善終。
顧喬曾把這些詭綺的噩夢,當(dāng)做是青春成長時段的自己,內(nèi)心天然的悲觀和太過活躍的腦細(xì)胞所致。
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眼下這個情形,連同這條暴力的國際新聞,讓她產(chǎn)生了怪異的臨場感,似乎就在不久前的夢里隱約出現(xiàn)過的場景。
“.....”
顧喬塞了一口蛋糕。
奶油化開,她還尚不及感受甜味,耳畔驟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
破舊不堪的樓道,走廊內(nèi),槍聲,和無數(shù)人的尖叫聲,同時響起。
.....
這一天。
生活在筒子樓里的人們,在驚惶中抬頭,見證了無比荒誕的一幕。
一群穿著黑衣戴著狐貍面具,組織有序的小隊,持槍,從天而降。
“他們是什么人,怎么會有槍....”
“快,快報警啊....”
“救救我,我....”
混亂的求救聲中,有人驚惶地?fù)艽螂娫捲噲D求救,卻發(fā)現(xiàn)毫無信號,這座筒子樓宛若被隔絕在此,成了一座孤島。
“沒信號,怎么會沒信號.....”
原本平平無奇,尋常人家的傍晚,便如同重錘之下的鏡面,在瞬息之間,變得四分五裂。
“這里的妞還挺水嫩....你們先找,我隨后就來......”
有人嬉笑著,吹著口哨。
筒子樓里,有幸存的漂亮女租客,熟面孔的女孩們,瑟瑟發(fā)抖地被那些黑衣男人鉗制著,往樓道或者其他稍有遮掩的地方拖拽。
其他的黑衣人,發(fā)出了然的哄笑聲,開始肆意在筒子樓上下搜尋,不停地破門而入。
砰!
嘩啦——
筒子樓四面?zhèn)鱽砗艟龋蛼呱涞穆曇簟?p> 一場無差別攻擊的虐殺,在殘忍地持續(xù)了將近十分鐘后,才勉強(qiáng)結(jié)束。
這處充滿生活氣息的筒子樓,瞬間,就成了人間煉獄。
森蘿一一
我的蘿卜頭們,二蘿她搬磚完回來了,開始挖新坑了! 請多多支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