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妝安。”
江籬身邊的一位老婦人向葉貞微微行了一禮,說的話雖客氣,但眼神卻帶有一絲鄙屑。
葉貞仔細(xì)打量起這位宮里來的孔嬤嬤。
這位孔嬤嬤大致五六十歲,兩鬢斑白,皺紋布滿了整張臉,高高的顴骨上兩只眼睛深深的陷了進(jìn)去,可就算這樣,絳紫色的衣裙下,她的腰背依然挺拔,那雙眼睛也十分有神,像是能看透人心,叫人不敢在她面前耍渾。
“見過孔嬤嬤。”葉貞微微垂頭,跪左膝,后跪右膝,拂袖,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雙手貼地,連叩了三下。
這是她昨日向山山學(xué)來的叩首禮,聽說這是驪朝的拜師禮,今日見孔嬤嬤,用此禮最為合適。
孔嬤嬤極淡的笑了笑,“女公子乃貴臣之女,而老身不過一介老奴,怎可受女公子如此大禮啊。”
原本想著這丞相之女無非是個草包,如今叩首禮無一處出錯,倒是讓她有些驚訝。
聽孔嬤嬤如是道,江籬淺笑著應(yīng)答她,“嬤嬤客氣了。您自幼服侍先帝,是宮里的老人了,許多貴人見您也是客氣的,我家鈺貞這個小丫頭,雖是起點(diǎn)比其他小女娘高些,但見了長輩,又是拜師,也該論個老幼尊卑,自是應(yīng)恪守些禮數(shù)。”
這話說的既尊敬又硬氣,一邊是表明葉家的誠意,一邊是暗戳戳提醒孔嬤嬤,好歹也是跟隨先帝的老人,面對小輩,就算瞧不起,也注意些禮數(shù)。
“江夫人客氣。這京城中人都說,葉家小娘子蠻橫霸道,粗鄙無知,可老身今日一見,女公子溫順端莊,大方得體,便知不過是些流言蜚語。有江夫人如此蕙質(zhì)蘭心,想來教出來的女兒也自不會差的?!笨讒邒吣樕系男θ莸耍捎种饾u濃烈起來,看著葉家母女的眼神也多了些認(rèn)可,“快些起來吧,女公子?!?p> 眾人又客套了幾句,便請孔嬤嬤至客房稍作休息,而江籬則把葉貞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阿母。”
江籬瞧了眼葉貞的袖口,“剛才孔嬤嬤在,我不便問你。你行色匆匆,急著出門,看著不像小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阿母的眼睛,葉貞從右側(cè)袖口中拿出那塊鳳紋玉佩,癱在手心里給江籬過目。
“這玉看著有些眼熟,怎么,這玉佩有什么問題嗎?”江籬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又遞還給葉貞。
葉貞搖了搖頭。
她心想若自己與阿母說她根本不是她江籬的女兒,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并且在那個世界里,她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阿母估計(jì)會以為她瘋了吧。
于是只好瞎掰道,“鳶姐姐今日將這玉佩送給我,可我卻不小心磕壞了一小塊,本想著去給她道個歉的,結(jié)果出門便碰見阿母您領(lǐng)著孔嬤嬤進(jìn)來了?!?p> “此事不過是小事,待你學(xué)完這些規(guī)矩,再去秦家拜會也不遲?!苯h伸手替葉貞微微整理了下衣裙,不放心的囑咐道,“倒是這些天,你跟在孔嬤嬤身邊,多學(xué)多問,才是頂頂要緊的大事,你可不能再像平日那樣悖懶懈怠。孔嬤嬤對宮規(guī)甚為了解,定能教你許多,讓你在選秀之時給皇上留下好印象。這樣,也就不枉費(fèi)我與你阿父為你謀劃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的道理,葉貞還是懂的。
“阿母的心我自然是了解的啦,”葉貞乖巧的挽住江籬手撒嬌,“阿母最心疼我了~貞貞也最喜歡阿母了~”
“你呀,都多大了,還這么膩著我。”江籬一時哭笑不得。
“我不管!我就要膩著阿母!”葉貞干脆伸手抱住江籬,宛如巨嬰般纏著江籬,江籬也是拿葉貞沒辦法,任由她在自己面前恣意妄為。
江籬的侍女采蘭安頓好孔嬤嬤回來交差,見葉貞和江籬母女倆親近的抱在一處,三步作兩步,笑著小跑過來,“哎呀,女公子年紀(jì)大些,怎么還反倒粘人起來,來,快快從大娘子身上下來,若叫孔嬤嬤見著,就該說女公子你不懂規(guī)矩了。這今天剛展現(xiàn)的好形象,可前功盡棄了?!?p> 葉貞吐了吐舌頭,又向采蘭做了個鬼臉。
采蘭笑道,“孔嬤嬤已經(jīng)在南室等女公子過去呢。”
葉貞這才罷了。
剛要走,江籬又忽然叫住葉貞,“貞貞,那枚玉佩,我隱約記得,是圣祖皇帝哪位嬪妃的飾物,按理來說,應(yīng)隨妃嬪一同入葬皇陵?!?p> 可這怎會轉(zhuǎn)手到了鳶姐姐手里?鳶姐姐又為何送給她呢?
葉貞心中的疑惑更甚,表面上卻只是淡淡答道,“我知道了,阿母。”
葉貞目送江籬離開,又仔細(xì)打量了眼手里的鳳紋玉佩,愈加篤定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必有尚不得知的緣由。
而且,如果自己能弄清楚這其中的玄機(jī),說不定就能找到辦法回現(xiàn)代去!
葉貞堅(jiān)定的跨出穿廊,向南室踱步而去。
她一定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在此之前,暫且需去往南室向孔嬤嬤學(xué)習(xí)宮中禮制。
當(dāng)葉貞到了南室門口,見屋內(nèi)孔嬤嬤已經(jīng)替葉貞準(zhǔn)備好了書案,蒲團(tuán),筆墨紙硯和戒尺。
果然是宮中老人,辦事也是如此雷厲風(fēng)行。
“家中小事耽擱,”葉貞微微施禮,聊表歉意,“讓嬤嬤久等。”
“嗯,坐下吧?!笨讒邒咭娝Ь从卸Y,也不多加怪罪了,抿了口茶水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坐正身體后正色道,“既然來了,那便不再耽誤時間,我們現(xiàn)在開始上課?!?p> 葉貞規(guī)矩落座,不過看著眼前的筆墨紙硯,有些頭大,她的毛筆字那都是扭扭捏捏的蚯蚓,哪敢拿出來在孔嬤嬤面前丟人現(xiàn)眼,于是,她從袖口掏出一只筆尖小巧的“筆”來。
這是她昨天特意準(zhǔn)備的,筆骨由毛筆筆骨組成,只有內(nèi)芯則換成鴨子羽毛的梗,利用虹吸效應(yīng)吸取墨汁,這樣便方便她寫字了。
孔嬤嬤面不改色看著葉貞手里的稀奇玩意兒,倒也沒說什么,只是開始講授宮規(guī)。
“要講宮中禮數(shù),這最平常也是最常用的,就是見面禮了。方才你見我,所行的叩首禮很不錯,這便屬于其中的一種。”
聞言,葉貞微微揚(yáng)起嘴角。
可孔嬤嬤頓了頓,畫風(fēng)一轉(zhuǎn),“可這不代表你的見面禮便是可圈可點(diǎn)。這見面禮分多種,除了叩首禮,還有稽首禮,這是九拜之中最隆重的拜禮。子拜父,臣拜君,拜天拜神,拜祖拜廟,乃至娘子與皇上完婚,都是需要行此大禮,上達(dá)天聽的,故以娘子切記,行此禮時,萬不可大意。”
葉貞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孔嬤嬤起身演示了一遍,動作利落干脆,沒有半點(diǎn)拖沓和急促,顯得端莊得體。
小半節(jié)課下來,孔嬤嬤便向葉貞介紹了七八種重要的拜禮,葉貞不禁瞠目結(jié)舌。
孔嬤嬤對葉貞是不錯的,每種拜禮悉心教導(dǎo),可謂是親囊相受。大概是有著葉家和太后撐腰,再加上葉貞本身容貌生得不錯。若是得選,以后在后宮之中,她的地位只怕是比當(dāng)今太后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一邊監(jiān)督葉貞練習(xí),孔嬤嬤一邊沉思著,臉面上平靜如無事發(fā)生,到底是宮里的老人,喜怒不形于色。
大概是孔嬤嬤說了些好話,用晚飯時,江籬和葉空青的臉色也欣慰許多。
不過她可能還是高看葉貞的學(xué)習(xí)成果了,山山站在院門口看著自家女公子一邊苦大仇深的端著書,一邊歪歪扭扭研習(xí)著各種姿勢,不由露出一副垂頭頓足的樣子。
“什么破禮!不學(xué)了,不學(xué)了!”葉貞書一扔,像是被抽走了渾身力氣似的癱倒在椅子上,本來,她還以為這禮儀也就那么些,費(fèi)點(diǎn)兒功夫還不輕松拿下,結(jié)果誰知竟是如此瑣碎繁多。如此看來,對她來說,現(xiàn)在學(xué)起,也不為過。
果然阿母還真是……思慮周全。
葉貞忽想起來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沒辦,隨即叫山山套了馬車,來到秦府,一頭扎進(jìn)秦鳶院子里。
“鈺貞?這個時候,你怎么來了?”秦鳶笑盈盈的讓小翠去泡茶,葉貞被她按在椅子上,待秦鳶坐定,才從袖口里取出那枚玉佩,放置在桌面上。
“這不是……”秦鳶看著那玉,抬眸不解的問,“怎的?這玉佩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
“鳶姐姐,此物……”葉貞在思考了一下,想著若是把自己的經(jīng)歷說出來,秦鳶定會覺得她患了失心瘋,于是換了個思路,“此物似是圣祖嬪妃的遺物,不知姐姐從何處尋來,可有什么蹊蹺之處?”
秦鳶眨了眨眼,愣是怔了好幾秒才醒過神來,不由低喃道,“這蕭王殿下也沒說此物竟如此之重要啊……”
葉貞猛的蹙眉,驚道,“蕭林霈?!”
見秦鳶望著自己怔楞了好一會兒,,葉貞才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緩和了些神色后,才追問道,“鳶姐姐,你是說此物與蕭王殿下有關(guān)?”
“我也是不知,此物竟是后宮之物……”秦鳶攥著帕子,很為難似的,直至許久,見葉貞仍不肯松口詢問,這才輕嘆了口氣,“蕭王殿下于秦家有恩,如今這點(diǎn)小事,求到我這個小女娘面前,于情于理來說,我都沒辦法婉拒。況且,此事本是殿下予鈺貞你的一番美意,大概是顧及著你還生氣,這才囑咐我不用與你言明,只當(dāng)是用此玉珮,祝你選秀順?biāo)欤蔚妙^籌。”
他這只老狐貍,不算計(jì)人就不錯了,能有這么好心?
再說,前幾天他還提出求娶之意,怎的現(xiàn)在又玉佩相贈,還選秀順?biāo)?,拔得頭籌?說出來有人信嗎?
葉貞心里800個心眼子一起上陣,意圖猜測蕭林霈的預(yù)謀。
“鈺貞,說來,殿下對你真的不錯,”秦鳶見葉貞不信,又開口道,“在齊家之時,他仗義相助,如今還將如此貴重之物相送,只愿你安好,還,還不求你知曉……要我說,鈺貞,你對蕭王殿下,是不是戒備心……太重了?”
人們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她在現(xiàn)代吃前任渣男的虧,已經(jīng)夠多了,如今來了這里,難道她還要重蹈覆轍?
葉貞緘默的收好玉佩,久久才道,“蕭林霈他這人,之前在我面前耍盡心機(jī),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我也是不得不防。如今他托姐姐你贈我玉佩,不知究竟是好意,還是另有圖謀……只愿他真能襯得起姐姐今日所說的這一番好話?!?p> 秦鳶輕舒了口氣,見小翠送了茶進(jìn)來,淺笑著道,“妹妹快嘗嘗我最近購得玫瑰花茶,聽說滋補(bǔ)容顏?zhàn)钍遣诲e?!?p> 葉貞不由一笑,端起小抿了一口,一口沁甜滑過舌尖,她不禁贊嘆,“確實(shí)不錯?!?p> 秦鳶忙叫小翠拿了一包讓葉貞走時帶著,拉著葉貞手道,“鈺貞你對我,是真心實(shí)意的,所以我也將你當(dāng)做我的親妹妹來看待。蕭王殿下之事若是讓你為難,我便替你去把這枚玉佩送還。只是……我看殿下,前有在齊家相助你我,后又顧及你的感受,繞著彎子對你好,實(shí)在是不錯的人,我是怕鈺貞你與殿下錯過良緣呀?!?p> 聞言,葉貞笑著調(diào)侃秦鳶,“算了,不用了。只是姐姐,你何時成蕭林霈的說客了?盡幫他說些好話?!?p> 秦鳶佯裝瞪了葉貞一眼。
“鈺貞,我雖姻緣不順?biāo)欤僧?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看的出來,你與蕭王殿下,同其他人不一般?!?p> 葉貞垂眸看著茶盅中綻放的玫瑰花,也不說話,秦鳶著實(shí)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罷了罷了,你即是不愿意聽,我也不討人嫌了?!币娙~貞不愿搭腔,秦鳶也就作罷,不再多說這事,而是改了口問,“對了,我聽聞你今日起便要學(xué)習(xí)宮規(guī)禮制,半年后便要進(jìn)宮選秀,不知今日學(xué)習(xí)的怎么樣?嬤嬤可有為難你?”
“鳶姐姐,蕭林霈對你我來說,太危險了……”葉貞不著調(diào)的忽然說道,“為了排除異己,他殺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京城百姓誰人不知,你我對他而言,不過螻蟻。”
“可鈺貞你在京城中,不也傳聞囂張跋扈,胸?zé)o點(diǎn)墨?”秦鳶一針見血,“可事實(shí)不然,鈺貞,或許蕭王殿下,也并非趙高呢?”
葉貞心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