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您?!?p> 守夜人的身影遠(yuǎn)去,馬修將注意力集中于眼前這座破敗的尖頂建筑。
屋脊瓦片凋零,山花斷裂,于左右鐘樓矗立的天使雕像,一個缺了腦袋,一個沒了翅膀。
任誰能想到,下城的主人會出現(xiàn)在這。
但這也恰恰是這只老狐貍能活這么久的原因之一——低調(diào)。
推開虛掩的拱形門,并沒有想象中的塵土飛揚,樓內(nèi)沒有家具,一條直通地底的階梯映入眼簾。
順階而下,似乎是感應(yīng)到有客來訪,齊整排列于左右兩側(cè)墻壁煤氣燈,冒著火花。
在與氧氣充分融合后,階梯便被暖黃色的燈火所充斥。
越往下,愈能聽到一種清脆的碰撞聲。
“嘩啦,嘩啦。”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讓人不覺產(chǎn)生一種與現(xiàn)實的疏離感。
踏下最后一級臺階,胡桃木質(zhì)地的雙扇大門擋住了去路,半拱形,嵌著象牙鑲板,上面滿是渦卷與鏤空雕花,配著一對精致的黃銅把手。
疏離感更甚,這與其所處的環(huán)境強(qiáng)烈違和。
此刻,兩扇門扉正在緩緩打開。
這才是被破敗所掩飾的真相。
穿過鋪設(shè)酒紅色羊絨地毯的長廊,華麗到近乎夸張的枝形水晶吊燈于頭頂高懸。
馬修扶著欄桿,向下望去,那是一處寬敞的圓形大廳。
數(shù)不清的輪盤圓桌旁人頭攢動,紳士們穿著得體的晚禮服,女士身著斑斕的束腰長裙。
他們帶著怪誕面具,空氣中洋溢著歡快的笑聲,馬修所聽到的便是賭桌上交錯的籌碼。
再往上還有三層,皆有電梯相通,一層給予那些不太喜歡喧囂的顧客,一層留給想享受片刻歡愉的顧客,最上一層便是莊家所在。
......
“叮。”
感應(yīng)燈由紅變綠,四樓到了。
首選進(jìn)入視線的便是兩個守衛(wèi),寬松的衣裝下隱約勾勒出槍械輪廓,其中一位的身體在光線折射下竟有著金屬式的質(zhì)地——改造人。
對于馬修的出現(xiàn)二人并未感到意外,微微點頭便又各自退開。
接著便是一條寬闊的長廊,左右各有房間分布,這里的裝潢相較于大廳確是典雅了不少,整體呈灰藍(lán)色調(diào),給人一種內(nèi)斂的感覺。
一幅有著精致裝裱的畫作懸掛于長廊盡頭,色彩細(xì)膩,似乎是在描繪某座城市......
此刻,右手邊第三間房門緩緩打開,身形有些佝僂的男人從中走出,二人目光接觸,男人先是微微一怔,緊接著臉上便露出熟念的笑容。
“辛苦了,萊斯特先生,老板還在談工作?!?p> 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身著灰色短絨馬甲,稀疏的頭發(fā)一絲不茍的梳到腦后,雖是上了年紀(jì),但圓框金絲眼鏡后的雙眸依舊清澈,透著難以掩蓋的精明。
“好久不見,戴爾先生?!?p> 蒼老的手掌比想象中還要有力。
對于眼前的男人,馬修也難得的展露笑顏,如果說五月是下城的主宰,那么眼前的精明老頭便是它的管家。
甚至在某些具體的細(xì)微的事項里,他有著更強(qiáng)的話語權(quán)。
“先去休息會吧,等結(jié)束了自然會有人通知你。”
戴爾邊說邊從腰間解下一枚標(biāo)有6號字樣的鑰匙,遞給馬修。
“年輕真好,不像我,精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p> 單看戴爾臉上的表情,或許真的會把他當(dāng)成一位感嘆歲月不再的普通老者。
但馬修或者說是整個下城,都清楚他的手段。
……
“咔?!?p> 鑰匙深入鎖芯,門應(yīng)聲打開。
房間不算很大,陳設(shè)考究,標(biāo)準(zhǔn)的紳士做派。
如果說唯一有些不同的地方,便是正對沙發(fā)椅,位于房間西墻的橢圓形玻璃掛鏡,兩側(cè)各設(shè)有一個蜂窩狀的圓凸。
走近一看,鏡子并沒有反射馬修的形象,而是指向另一個房間,這是一塊單面鏡。
「五號房間」
花梨木弧形桌,銀質(zhì)燈臺中的蠟炬跳動著微弱的火苗,勉強(qiáng)勾勒出端坐高背椅的人形輪廓。
位于桌對面的客座,是一張陰晴不定的臉。
“我真的知道錯了,但您也了解我是在牧場眼皮子底下混飯吃,總不能弄得太僵......”
客座男人的聲音從蜂窩凸起傳來。
沒有回應(yīng),只有指節(jié)敲擊桌面的響聲,規(guī)律,克制,有力。
男人吞了吞口水,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調(diào)。
“求您了老板,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幫幫我,血幫現(xiàn)在越來越過分了,只要您能出面……”
“你想讓我怎么做?”
敲擊聲戛然而止,沙啞的中年男聲似一陣飄渺煙云,“幫你主持公道?”
“對,我就是......”
“幫你奪回地盤?”
“真的?那太好.....”
“幫你把血幫那群家伙殺了,幫你把剃刀的頭端上餐桌?你該去找你牧場的朋友。”
“.....不,我...我不是這個.....”
男人剛剛揚起的眉梢再次低垂,他直接單膝跪地,喉嚨竟然發(fā)出嗚咽之聲。
任誰能想到,在狗泥塘飛揚跋扈的瘸幫話事人竟還有這樣一幅嘴臉。
“羅斯,如果你還當(dāng)我是你朋友的話就站起來。”
椅子悠悠回轉(zhuǎn),下城的主人“五月”顯露了真身。
一頭灰白短發(fā),臉部線條冷硬,黑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窩,鼻梁高聳挺拔,是不多見的北地長相。
他胳膊立于桌面,十指交叉,從指尖縫隙打量著這位哭得像孩子的瘸幫老大。
五月的個子不算高,卻時刻顯露出上位者的尊嚴(yán)。
他走到男人近前,輕輕挽起他的胳膊。
“好了,事情的起因不就是個女人嘛,等過幾天安排你們雙方見個面,由我從中斡旋,大事化小,畢竟我們都算是一家人。”
他的聲音不算大,卻有著一種安心的魔力。
又是一番寒暄撫慰,男人的情緒基本趨于穩(wěn)定。
“你該去放松一下。”
五月從抽屜取出一疊籌碼跟一個精巧的狐貍面具。
二人決定以擁抱作為最后的告別。
“我們是朋友對吧,羅斯?!?p> “當(dāng)然,當(dāng)然,您永遠(yuǎn)是!”
男人眼神真摯,熱誠。
而五月呢,他的嘴角揚起溫柔的弧度,眼睛卻撇向左側(cè)墻壁的油畫。
馬修知道,他在看自己。
……
“怎么樣,完成了嗎?”
等馬修進(jìn)入五號房間,這里已經(jīng)被冷白燈火點亮。
“嗯,死了?!?p> 馬修將槍放在桌上。
“很好?!?p> 五月邊說邊從銀質(zhì)煙盒中取出雪茄,剪開,擰松,點燃。
他將煙盒拋向馬修,馬修也不客氣。
“呲?!?p> 煙草燃燒,輕薄的煙氣在天花板繚繞。
“看到剛才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了嗎?”
“瘸幫的羅斯?!?p> “我當(dāng)年就是看上他這么一點,他能聲淚俱下地講述與不存在亡妻的過往,即使靈感來自情色雜志的女郎。”
五月將腳搭在一起,調(diào)整到舒服的姿勢,“現(xiàn)在生活變好啦,我也老了,這些老朋友都開始各有各的小心思,特別是血幫的剃刀,碼頭的油水讓他昏了頭。”
“你覺得我是不是該給這些老伙計提個醒?”
“殺誰?”
五月露出無奈的笑容,“你總是那么直接,雖然結(jié)果一樣但總得有個理由,朋友之間難免會有爭執(zhí)不是嗎?”
“血幫老二是個好色的家伙,而我們的好朋友羅斯呢,恰好有個妖嬈的情人,你也知道我這人向來喜歡成人之美。”
馬修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之后的事也就自然而然了,間隙,摩擦,沖突,碼頭有東西失竊,狗泥塘有人被打成殘廢,怨恨就像黑火藥一樣慢慢累積,然后.....”
“砰?!?p> 五月比了一個爆炸的手勢,“當(dāng)然,這還需要點上一把火,就我個人觀點,沒有比在自己地盤殺死仇人更暢快的了,可惜羅斯沒這個膽量。”
“所有我,不,應(yīng)該是你,”五月笑道,“馬修,你完成了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