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烈性的女孩

　　濃烈的草藥味兒，漸漸傳出。

　　屋內的溫度，也隨之上升了不少。

　　北方的四月，深夜，還是有幾分冷意。

　　因此，即便是微微一動就能感覺到腿上傳來的錐心疼痛，也依舊還有不少幼童，齜牙咧嘴的靠到了一起，任由被灰布簡單纏繞后的傷口，與骯臟的地面接觸，留下不長不短的一道血痕。

　　地面上的血痕很多。

　　地面上的抓痕也很多。

　　可以看出，已經(jīng)有不少孩童，在這批可憐蟲之前，被殘忍的進行了處理。

　　正在熬藥的學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沒有人在一開始，身份就很高貴。

　　但總有人是一步步爬上來的。

　　或許，是他們這輩子。

　　或許，是他們的子孫。

　　總之，在這個世道里，除了忍辱負重的往上爬和熬之外，想活下去，沒有更好的選擇。

　　正在熬藥的學徒，從前也是可憐蟲。

　　但他們與同一批的可憐蟲相比，之所以他們能爬到這個位置而其他人爬不上來，主要還是因為他們不擇手段。

　　坑蒙拐騙，自相殘殺。

　　只要供奉的錢足夠，再放下不值錢的尊嚴給上面當狗，經(jīng)過考驗后，就可以被分到十里廟的各別部門，從最低級的下人開始做起。

　　乞兒，肯定是沒錢的。

　　所以，這個供奉上去的錢，自然是從同齡孩子乞討來的錢里搶。

　　我想要活的好，就只能借你的命。

　　這就是十里廟的規(guī)矩。

　　也是這個世道的規(guī)矩。

　　而十里廟中，下人的待遇自然不好。

　　字面意義上，下人的待遇也不會好。

　　但和乞討相比，下人，可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差了！

　　下人能睡床，即便只是多人的炕。

　　下人能有被褥，即便跳蚤潮蟲不少。

　　下人能吃上飯，即便只是一碗豬糠。

　　但這些，都是乞兒沒有的！

　　乞兒有的，只是乞討和挨揍。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飯食自理，討不到錢，還要挨揍。

　　而人的本性，在于習慣性的對比。

　　所以，和乞兒對比，下人的待遇確實算得上不錯，最起碼在短時間里，不會被餓死凍死打死。

　　“所以...”

　　“都記住了嗎？”

　　端著碗，從碗中暼出一勺滾燙的黑色草藥汁，小心翼翼的倒在了缺失一塊骨骼的血肉上后，面帶疤痕的學徒少女低聲問道。

　　被剛剛挖去了臏骨、正癱在地上看破紅塵的女孩，聽見這句話，毫無生氣的眼珠不由得微微轉動了一下，帶著幼童幾分殘存的碎夢，低聲反問道：

　　“我能求你件事兒么？”

　　而這句話，卻好似觸動了學徒少女心里的傷疤，只見學徒少女毫不猶豫的開口拒絕道：

　　“不能?。?！”

　　旋即，低聲罵道：

　　“做人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逃？”

　　“那是死路一條！”

　　“我看你算是個好苗子，才來帶你！”

　　“所以，趕緊收起你這種想法吧！”

　　“也別想著會有其他人能幫你了！”

　　“我們這些女人，都在報團取暖！”

　　“我們不敢?guī)湍愕?，誰也不敢?guī)停　?p>　　“今天，幸好在這里的是我！”

　　“要不然...”

　　“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說到這里，學徒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咬牙切齒的用手里的勺子狠狠碾了碾女孩血肉迷糊的傷口，最后冷冷的站起身來，歪歪扭扭的走到了另一旁，直接把女孩晾在了這里。

　　女孩的身體不自然的顫抖著，手指甲已經(jīng)不自覺的扣住了地面，在破碎的磚瓦上留下了不明顯的血痕。

　　她終究只是個女孩。

　　并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

　　沒有哭喊，已是她全力抑制的結果。

　　當然。

　　沒人限制她哭喊。

　　只不過哭喊的代價是死而已。

　　此刻的破廟里，靜悄悄的。

　　只有幾個學徒尚在忙碌。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正在吃酒的大漢。

　　確實有蟻多咬死象的說法。

　　但大漢并非一頭象。

　　而是一頭霸王龍。

　　以這個大漢明勁的實力，縱使三五個壯漢一起上，也奈何不得，若有刀兵在手，甚至都不需要纏斗。

　　這樣的實力，坐鎮(zhèn)此處，綽綽有余。

　　畢竟，滿打滿算，這間破廟里也就只能容納六七十個孩童，就算這六七十個孩童毫發(fā)無損一起上，也不過是這個壯漢一人一巴掌的事兒罷了……

　　而在放下臉面，從剛剛那個學徒少女的口中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后，原本還心存幻想的女孩，無法遏制的顯露出了一抹絕望的神色。

　　明勁，不算什么。

　　她家里隨意一個護衛(wèi)，都是明勁。

　　可也正因為如此，女孩才清楚一個明勁高手的破壞力。

　　想在一個明勁的眼皮子底下跑路……

　　練過武的成年男子，有可能做到。

　　但她一個沒練過武的九歲女孩，拿什么去跑路？！

　　腳筋倒是沒被挑斷。

　　但她的臏骨沒了??！

　　她現(xiàn)在連站起來都做不到，怎么跑？

　　就算離開了這個明勁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她有朝一日傷好了，臏骨被除的她，在必定會有的監(jiān)視下，也沒辦法跑！

　　速度，是硬傷！

　　想到這里，女孩的表情似笑非笑，微微側了側頭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后忍著鉆心的疼痛，如同蛆一樣，匍匐著朝不遠處的斷首佛像爬去。

　　沒活路，也就只能死了！

　　這和勇氣沒什么關系。

　　就算有勇氣，實力不夠，也終究還是死路一條，而且還是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死路的那一種。

　　女孩不知道，在磕下去的時候，會不會疼。

　　所以，她只能選一個銳利點的角。

　　爭取做到一擊斃命。

　　不知過了多久，在痛感下已經(jīng)失去了時間概念的女孩，終于是爬到了斷首的佛像身下，她用力撐起自己的身子，驕傲的看著廟內昏昏欲睡的一眾可憐蟲以及不遠處的幾個學徒和目露殺意的壯漢，放棄了曾學過的端莊儀表，笑著罵道：

　　“我會在下面等你們這群畜生?。?！”

　　女孩的話音未落。

　　不遠處的壯漢已是飛身撲來。

　　每個孩童，都是十里廟的財產(chǎn)。

　　在他這里折損，他也會受到責罰。

　　尤其是在這個多事之秋，他們背后主家都在如履薄冰的時候，這些財產(chǎn)就更不能輕易的損失了！

　　壯漢的飛撲，氣勢逼人。

　　本就孱弱的火苗，被強風一吹，頓時熄滅。

　　凳子被掀翻的聲音，驚動了剛經(jīng)過酷刑正昏昏欲睡的一眾可憐蟲，也驚動了一眾昏昏欲睡的學徒。

　　但在黑暗中，他們都是瞎子。

　　即便是壯漢，也失明了一瞬。

　　而就在同一時間，屋外，風驟起！

　　純白的月光，透過紙窗。

　　皎潔的明月，也在黑暗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