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定計

　　人散去，暮色朦朧。

　　等到被留下的孫承宗和畢自嚴吃完臘八粥，崇禎便命小太監(jiān)取走食具，與二人密談。

　　實際上，崇禎對孫承宗重提要推進遼西防線感到有些困惑。

　　之所以讓孫承宗成為兵部尚書，就是因為他是袁崇煥的老上級，既能壓制袁，又能調(diào)動袁。

　　自己之前也交過底，現(xiàn)在西北局勢糜爛，大明難以再抽調(diào)資源投入給遼東。

　　他直接出言試探道，“老元戎，大小凌河筑城一事，究竟是袁崇煥的打算，還是您本來就有的定計？”

　　孫承宗先是一愣，然后道，“此事雖是遼鎮(zhèn)向兵部極力建議，但也是臣當年經(jīng)略遼東時便定有所計劃?！?p>　　“寧遠、前屯兩座城堡，猶如山海關之目。無寧前張目，則關門必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大小凌河，猶如山海關之腰腹。遼西多沙灘洼地，土地至遼河支流方可耕種。如果在這里屯田，可為長久之計。”

　　“哦？”崇禎并不贊同。

　　“正如之前畢自嚴所說，遼鎮(zhèn)雖號為天下強兵，但遇建州每戰(zhàn)輒潰。甚至有掌事者譏諷其有‘遼兵善走’之病?！?p>　　“此病不除，倘若修剪大小凌河時也一觸即潰，豈不是把國家財富當做兒戲？”

　　孫承宗搖頭道，“陛下所言掌事者，正是前任遼撫王在晉。此人不過為佐證其遼人不可信、遼兵不可用之言耳，此人不恤民情，所言實不可取?！?p>　　“陛下，今日關門之外遼西軍民，有二三十萬之眾。其中或許有不可信者，但若將其全嗤之為奸民，則不僅補充兵源乏力，遼西民眾不能當兵吃糧，也是缺乏生計。”

　　畢自嚴問道，“難道這些人不可以移入關內(nèi)么？”

　　孫承宗苦笑搖頭，“當年遼東潰退，遼南民眾浮海而來，關內(nèi)已無法承擔，甚至敵視遼民之風大起?，F(xiàn)在關內(nèi)土地也完全飽和，絕不可能將二十萬人移至關內(nèi)?！?p>　　“陛下，既不能將其移民，又不能信用，為了征討建州還要調(diào)客軍砸了他們的飯碗。”

　　“等外地客兵到了遼地，這些人又會怎么想，怎么做？”

　　“臣恐怕，屆時關門以外，非我大明所有?！?p>　　崇禎有些觸動，“所以閣老‘以遼人守遼土’并非純因信任遼人，而是以此取信于遼人?！?p>　　“正是！”孫承宗拱手道?！拔抑ド嫌⒚鬟^人，又經(jīng)大閹之亂，對臣子尾大不掉尤為敏感?！?p>　　“科道官也多有奏本，稱遼鎮(zhèn)本已代代為兵為將，如果再允許其以遼土屯田，將漸成藩鎮(zhèn)?！?p>　　“實際上，這不過大言欺人而已。以遼西山地灘涂，左右能供的起三成軍糧，其他還是要仰仗朝廷運輸。”

　　“微臣之所以要屯田，并非僅僅是為就糧，也是為了醫(yī)治“遼兵善走”之病?！?p>　　“孟子云，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待屯田日久，陛下即可將其賞賜有功者，則遼西軍心可定，方可復寧遠伯當年軍威，與女真陣前交戰(zhàn)?！?p>　　崇禎連連點頭，與親自參與締造所謂關寧鐵騎的孫承宗交談，讓他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現(xiàn)在的關寧鐵騎，并不是李成梁時代的遼東鐵騎。

　　當年那個手持三眼鐵銃，在遼東和朝鮮戰(zhàn)場上橫行的軍隊，其作為自耕農(nóng)武裝的經(jīng)濟基礎已經(jīng)隨著遼南平原的淪喪一道滅亡了。

　　現(xiàn)在的遼鎮(zhèn)兵，組成都是客兵、敗兵和新兵，這些人當然“善走”，因為他們對遼西本來也沒有歸屬感。

　　孫承宗見崇禎態(tài)度有所軟化，又道，“臣以為，在大小凌河筑城，也有練兵之效?！?p>　　“我如筑城，建州必然將派兵騷擾，必有交戰(zhàn)?！?p>　　“只有依托城墻，對建州有所殺傷，才能消除普通兵士對建州的恐懼，從而逐漸能夠走出城墻，依靠盾車、軍陣，同女真正面相搏?！?p>　　崇禎恍然道，“朕聽說袁崇煥重任督師后，曾經(jīng)讓寧前、關門、三屯營等三地的軍隊輪換。此舉豈不是也為了練兵，讓軍中人人都在前線與女真交戰(zhàn)后明白女真并不可怖？”

　　“正是！”孫承宗頷首?！爸皇亲詮狞S臺吉在寧錦之戰(zhàn)遇挫后，明白目前在大明手中的堡壘不可攻克，因此對寧前的攻擊頻率大大減少?！?p>　　“只有不斷向前推進，才能以相當?shù)牧叶?，重新鍛煉軍隊，正如刀劍將作，必先以重錘敲打?！?p>　　崇禎不置可否，只是看向畢自嚴。

　　畢自嚴迎著皇上的目光，只能硬著頭皮道。

　　“陛下，臣思來想去，如今之預算，還有開源節(jié)流之法?！?p>　　崇禎點頭道，“不拘何種想法，都可說來，能做得了就做?！?p>　　畢自嚴道，“首先朝廷酒、茶收入，還有增加空間，可以命各地在考成中嚴加督促，逐漸將酒、茶，乃至糖、油、醬、醋等一因收入，完全掌握在國家手中?！?p>　　崇禎點頭，“如今私鹽仍是泛濫，我也有意再派一名大膽強梁之人，再去取締私鹽?！?p>　　畢自嚴并不表態(tài)，只是口稱圣明，因為大明這些私鹽，說白了都是那幫皇親國戚通過皇上批條子搞出來的，也只有皇上下定決心才能將其取締。

　　他又道，“再有西北軍餉，也未必全從朝廷支出?！?p>　　見崇禎眉頭扭起，畢自嚴解釋道，“西北雖然戰(zhàn)火頻繁，但多在山區(qū)窮縣，關中臨汾商旅繁華之地影響較少?；噬喜蝗缭试S兩撫臣于黃河渡口、潼關等地收取榷關稅收，以充軍餉。

　　“還有陜北煙葉，也可允許其自留發(fā)賣，增加收入?！?p>　　孫承宗凝神靜聽，此時發(fā)問道，“秦晉山河鎖鑰之地，如果再允許其自籌收入，會不會也有尾大不掉之勢？”

　　崇禎搖頭道，“此事倒也容易解決，只要將榷關和檢點煙草的人，全都換成戶部派出的京官，猶如宋之轉(zhuǎn)運使，雖然將物資交給撫臣，但仍對朝廷負責即可。”

　　畢自嚴道，“皇上高瞻遠矚，此法必可確保萬全?！?p>　　“除此之外，原本交予遼東之軍餉，允許其自行采購軍備、戰(zhàn)馬。”

　　“但如今朝廷連番勝仗，戰(zhàn)馬充足，可以直接將其交割給遼東，省下來銀子也就作為筑城之用?！?p>　　崇禎點了點頭。由朝廷直接發(fā)給軍械戰(zhàn)馬，省去遼鎮(zhèn)內(nèi)部賺取差價和同兵部打交道損耗，更加的經(jīng)濟。

　　他安撫孫承宗道，“如此多方籌措，料于年內(nèi)當能開工。閣老可還有見解？”

　　孫承宗深吸一口氣，“如此甚好，微臣請命近日往遼東一行，勖勉三軍，為朝廷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