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jié) 賈莊誓師
皇太極又來了！
這位仁兄實在折騰人，隔三岔五、不遠萬里、跋山涉水地過來搶，搶完就走，讓人只能干巴巴地望著。皇太極還是老規(guī)矩，繞過祖大壽的防線，走蒙古。
楊嗣昌自從給崇禎獻計后，一路飆升，成為崇禎麾下的第一紅人，紅得發(fā)紫。在對待清的態(tài)度上，楊嗣昌的意思是議和，所謂“攘外必先安內(nèi)”，也就是說，當務(wù)之急是先搞定農(nóng)民軍的叛亂。
當時朝中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楊嗣昌為代表的主和派，一派是以盧象升為代表的主戰(zhàn)派，兩派相持不下。
仔細分析一下，皇太極雖說時不時繞道過來搶掠，但絕不敢孤注一擲地對北京動手，因為屁股后面就是祖大壽的關(guān)寧鐵騎。當時最大的隱患是西北的李自成與張獻忠，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確實是和清軍議和，先解決起義軍。
未必沒人知道議和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楊嗣昌知道，崇禎知道，盧象升也知道，但就是不干。說白了，還是一個面子問題。
明朝是一個比較有骨氣的朝代，所謂“不和親、不納貢、不割地、不賠款；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很硬氣。而此時的大清就東北那么大點地兒，除了軍事能力稍微強點外，生產(chǎn)能力、生活水平也就那樣，實在讓人看不起。在當時，中原人稱滿人為“虜”，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
所以，要低下頭同他們議和，是不可能的。
當時盧象升是宣大總督，京師附近能打的就他了。
崇禎十一年十月，岳托攻入墻子嶺，多爾袞攻入青山口，情況十分危急。崇禎接到消息，立馬召盧象升進京議事。
恰好此時發(fā)生了變故——盧象升的父親去世了。
按照慣例，盧象升是要回家服喪的，但崇禎現(xiàn)在無人可用，一連五次拒絕了盧象升請求返鄉(xiāng)奔喪的奏疏，并加封盧象升為兵部尚書，賜尚方寶劍。
自古忠孝難兩全，在親情與國家這道選擇題中，盧象升選擇了后者，他披麻戴孝、穿著草鞋面見崇禎。
正巧楊嗣昌也在，盧象升瞄了一眼，斬釘截鐵說道：“臣主戰(zhàn)?！睏钏貌D時不高興了，站出來說：“臣主和。”一邊是大將，一邊是重臣，崇禎一時也沒了主意，只能和稀泥：“是戰(zhàn)是和你們自己去商量?！保〒崮送馔⒆h耳，其出與嗣昌、起潛議。）起潛就是高起潛，是個太監(jiān)，同時也是盧象升的監(jiān)軍，但他的態(tài)度跟楊嗣昌一樣——主和。
盧象升說：“戰(zhàn)?！?p> 楊嗣昌說：“和?！?p> 高起潛說：“和?！?p> 商量失敗，各玩各的吧！
盧象升出發(fā)了，他明白，此戰(zhàn)沒有援軍，將會是一場惡戰(zhàn)。臨行前，他向?qū)⑹肯逻_了一條名垂千古的軍令：“此役，刀必見血，人必帶傷，馬必喘汗。違者，斬！”
史料記載，盧象升的軍隊不足兩萬。在慶都遭遇清軍，盧象升英勇作戰(zhàn)，雙方互有損失。
關(guān)鍵時候，出事了，出事的原因是一封奏疏。
時任盧象升軍中押糧官的楊廷麟寫了一封奏疏“南仲在內(nèi)，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殞恨。國有若人，非封疆福?！?p> 這封奏疏里面提到了四個人，耿南仲、李綱、黃潛善、宗澤。這四個人全是北宋末年人，其中耿南仲、黃潛善是主和派，排斥同僚，力主割地求和；李綱和宗澤是主戰(zhàn)派，抗金名將。
奏疏意思十分明顯，楊廷麟想諷刺楊嗣昌。但沒想到就是這封奏疏害死了盧象升——雖然他是無心的。
楊嗣昌聽聞此事，命巡撫張其平不給楊廷麟撥糧。高起潛做得更絕，直接將盧象升的兩萬兵馬全部抽走，只留下五千老弱。
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盧象升率領(lǐng)這五千人來到巨鹿賈莊。而監(jiān)軍高起潛則帶領(lǐng)數(shù)萬人馬駐扎在離盧象升五十里不到的雞澤。很明顯，他并不想支援這個隊友。
此時的盧象升處于孤立無援的地步，將士們顆粒未進、饑寒交迫，但無一人變節(jié)。盧象升出帳對這五千將士說道：“吾與爾輩同受國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附近的百姓聽說盧象升在同清軍作戰(zhàn)，紛紛出門相迎，獻上糧食，將士們夾雜著雪沫吃起來。盧象升淚流滿面，對鄉(xiāng)親們說道：“自我與流寇交戰(zhàn)數(shù)十百次，未嘗敗績，今食盡力竭，死在旦夕，不再徒勞父老鄉(xiāng)親了！”
第二天，盧象升親率五千老弱與清軍作戰(zhàn)，呼聲動天，炮盡矢窮，盧象升依舊在廝殺，他親自擊殺數(shù)十名清軍。中箭、中刀，依舊不為所動，盧象升還在戰(zhàn)斗。直到最后一箭，最后一刀。
結(jié)束了。
盧象升身中四箭三刀，倒下了。其余五千人全部戰(zhàn)死，無一人投降。屬下楊陸凱為保全盧象升的尸體用自己的身體掩護盧象升，身中二十四箭而死。五十里外的高起潛不戰(zhàn)自潰。
事后，楊廷麟回來找盧象升的尸體，一人指著一具披著孝服的尸體說道：“此盧公也?！?p> 三郡之民聞之，哭失聲。
高起潛回來見到楊嗣昌，說盧象升已死，楊嗣昌不信，派人繼續(xù)打聽。因為盧象升死了，楊嗣昌沒法向崇禎交代。當時楊嗣昌有個手下叫俞振龍，他告訴楊嗣昌，盧象升確實已死。楊嗣昌要其謊報盧象升未死，他將俞振龍打了三天三夜，快打死了，俞振龍仍瞪著眼睛說：“天道神明，無枉忠臣?！保ū拗找梗宜?，張目曰：“天道神明，無枉忠臣。”）
有時候我搞不懂楊廷麟，甚至還恨他，為什么就不能忍一口氣，忍一下，不就什么都過去了嗎？
直到后來，我知道了楊廷麟的結(jié)局——和盧象升一樣的結(jié)局。
我明白，放下面子，或許是對的，拿上面子，或許是不明智的，但卻是值得尊敬的。
在宜興老城盧忠肅公祠里有一副對聯(lián)：無嗣昌不過郭汾陽，有廷麟乃成岳武穆。意思是沒有楊嗣昌，盧象升不過是郭子儀，戰(zhàn)后封個王什么的。有楊廷麟，盧象升才能成為岳飛，流芳千古。
我想了想，覺得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