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摩挲著手里剛撿到的一塊石子,喃喃道:“我聽說這劉家溝,九成的人都姓劉,不管活著的時候論不論親戚,死后都非要埋進半山腰的那片‘祖墳’里,有些人為了個所謂的‘風(fēng)水寶地’,偷偷刨了別家的墳,把自家人埋進去的事兒,也是不少?!?p> 說著話,張亮把手里的石子一丟,站起身來,“要真是這樣,他劉大山不想幫劉家溝,我也明白是為啥了。那后來咋又愿意給這里修路、修學(xué)校了?”
王文遠也慢慢站起身來,半山坡上,一點黃色慢慢向山頂移動。這黃狗那么喜歡往山上跑,一如他剛來到這座山村時那樣。
“王書記,抱歉啊,我們搞物流的,整天不是往這兒跑就是往那兒跑,沒辦法,讓您久等了?!鳖^發(fā)花白一身氣度不凡的劉大山,讓人很難想到這是一個年少走出大山,直到十幾年前還是每天吃了上頓愁下頓,儼然一副久居高位的領(lǐng)導(dǎo)者模樣。
王文遠依然是那副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謙和笑道:“哪里,劉總事務(wù)繁忙,我能理解,如果不是有些事非您不可,我也不想來打擾的?!?p> “哦?居然還有些事是非我不可的?這我可要好好聽聽了。勝志,你也先別忙了,坐下一起聽聽吧。”劉大山聞言挑眉一笑,看著端茶進來的勝志笑道。
王文遠點頭接過遞來的茶杯,直接放在茶幾上,“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劉總是省里有名的愛心企業(yè)家,多年來投資了很多公益項目,您的企業(yè)還和幾個貧困村結(jié)了對子,大力幫扶。我這次來,就是想請劉總支援我們劉家溝,我有幾個不錯的項目?!?p> 劉大山聞言看著勝志一笑,剛要說話。
王文遠直接打斷道:“劉總,容我冒昧,我在村里三個月了,多少聽說過一些往事,我能理解您的一些心情。您先別急著表態(tài),我想請您先見一個人?!?p> 隨著敲門聲響起,一個身穿灰色工裝的黝黑漢子推門而入。
“鐵蛋兒?!”劉大山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身來,幾步來到跟前,把著那人肩膀,緊緊盯著對方的臉,上下打量。
“大山哥……”那人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目光躲閃,不敢和劉大山對視。
王文遠和勝志見狀上前將兩人拉開分別坐下。
一個小時之后,王文遠和鐵蛋兒從劉大山的公司出來,勝志記下了王文遠的號碼,便微笑返回。
鐵蛋兒失魂落魄地道:“王書記,是不是我不該來,大山哥知道了這些事兒,會不會更不會幫咱們村了?!?p> 王文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次來主要是幫你們倆解一下心結(jié),接下來咱們要改變劉家溝的模樣,你倆都是村里出來的帶頭人,不能背著思想包袱。即便是劉總他不幫忙,我也有信心讓劉家溝摘掉貧困的帽子,我還要讓村里的人都過上好日子,這是我的使命,不實現(xiàn)這個目標,我決不離開!”
鐵蛋兒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不知怎地,眼眶突然濕潤了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劉大山窩在椅子上,盯著桌子上那兩疊錢,仿佛看到一張蒼老枯槁的面龐,滿是怒氣地將錢摔在了門外,“告訴那個混賬,我不要他的臭錢!我沒兒子,死了也不要人送終!”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鐵蛋兒的話一直縈繞在腦海里,“俺叔把俺趕出來之后,俺原本想把錢拿回來還給你。可是柱子在工地上砸壞了腿,廢了。老板不管,還不給俺們結(jié)工錢。俺去找了幾次,他還說要是再來找,就要告訴其他老板以后誰也不許給俺們活干?!?p> “哥,你也知道,柱子他娘當初懷著孕被外村攆回來的之后就瘋了,是咱們村里東一口西一頓地才讓他娘倆活到現(xiàn)在的。他現(xiàn)在腿一廢,以后娘倆還咋活?俺就自己做主,把你的錢給了柱子,想著攢夠了再還你?!?p> “哥,俺沒用啊,俺們幾個除了干活,別的啥也不懂,中間又被人騙了幾回,能有這些,還是王書記來了之后帶著我們一家家去追回來的。哥,這些年俺一直不敢來見你,就是想著攢夠了錢來還你?!?p> “對了,哥,這些錢,是你上次回溝子里,給俺家那婆娘的,我罵過她了,原來俺叔俺嬸子對我都很好,真不值當要這錢。我聽村里人說了,你找他倆的墳?zāi)?,哥你別想叉了,他們不知道,是因為二老都沒在祖墳里?!?p> “當初嬸子走的時候,是俺叔自己把人埋了的,就在咱后山頂上,俺叔說,嬸子一直盼著你回來,站得高,就能看得遠。但是這事兒,他誰都沒告訴,還是他快走的時候,跟我說的,讓我?guī)兔Π阉麄z葬在一塊兒。旁邊有棵柳樹,是俺叔種的,樹上系著幾根平安帶。”
劉大山突然覺得自己飛到了溝子后面那座無名山的山頂,并不顯眼的兩個土包旁,一棵柳樹已經(jīng)初顯茁壯,幾根早已看不清上面文字的紅色帶子,就那么蕩著。
可等他真的想要走上前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突然,他用雙手捂住了臉,肩膀不停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