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自視頻—中國唱詩班《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王維《相思》
天正下朦朧細雨,他撐一紙油傘行于鬧市。
忽地,有什么吸引住他的腳步,他雙眸一亮,上前拿起細看。
——“客官好眼力,這是紅豆簪子,是廣東的式樣?!?p> “啊……”他喃喃。霎時間,舊時記憶洪水猛獸般卷席而來。
小小一枚紅豆,在他手中細細把玩。
豆莖燒作薪火,化作裊裊炊煙親吻著江南的薄霧冗綿。
他忽然滿心歡喜地跑出門去,天正下著朦朧細雨。
“桐兒,你去哪兒?飯將要熟了!”——娘叫住他。
“娘,我去看六娘!”
——踏過木板橋,繞過石子路,早春的舒爽追隨著他迫切而愉悅的腳步。
“六娘!六娘!”
——門應著聲開了,六娘半掩著門,打趣他,“小秀才,汝來這里作甚哪?”
“呃……來給你看樣好東西!”他癡癡的笑著應。
六娘不以為然:“何等好物?且呈上來!”
“這……”
話音未落,他卻給六娘一把拉上了門坎兒,“呆頭呆腦的,都給雨淋濕了,快上來!”
——待二人在門坎兒前坐定,他這才神神秘秘地將一枚紅豆從手心中攤開來。
“我當是甚么寶貝呢!這不就是紅豆嘛,有什么好稀奇的!”六娘起身便要離開。
“誒誒誒!這可不是一般的紅豆,這可是王維詩里的紅豆!你沒聽過王維的……相,相思嗎……?”他忙叫住將要走開的六娘,卻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話似的囁語起來。
六娘一挑秀眉,不以為然的打趣道:“小秀才,那你背得出么?”
他忙站起身來,“怎地不能!”
“那你背一個給我聽,背不出……打手心!”
“好!”
他立直了身子,清一清嗓子,開始搖頭晃腦地念起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
——他悄悄地瞧向六娘:總角年紀,眉目初開,雙頰紅暈似染了胭脂——一副水晶模樣。
他忽地紅了臉:“此……此物……呃……此物……此物……”
六娘挑挑眉,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笑著說:“伸出手來。”
“伸?……”正在他躊躇之際,忽地一聲叫喚打破了這迅速氤氳氣氛——“桐兒?飯好了,快回家來!”
“娘來叫我了,我要先回家去!”
“誒,誒!……哼!……”六娘忙叫住他,他卻已慌慌張張抽開身,留一枚紅豆在她掌心。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次日里回到學堂,他卻癡癡呆呆地望著窗外景色,再無心念那詩文——待他再回過神,先生早已舉高戒尺怒視著他:“伸出手來!”
——繞過了石子路,踏過了木板橋,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再無暇顧及下學后滿心的歡喜。正失神,那脆脆的聲音在門前叫住了他。
“小秀才,你過來!”
——見他面露愁色,六娘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怎么了,被先生罵了?別難過啦,給你個好東西,算是昨天的回禮!”
——一碗熱騰騰的紅豆米粥——他再忘不記那絲甜的味道:喂進他口中,燙了嘴,卻也熱了他的心。
天正下著朦朧細雨。待紅豆又熟,一轉眼已五六載春秋?!C花布鞋踏出戶門,她亭亭玉立,已是及笄之年好女子。
她隨同奶媽一齊來到集市。紙傘打開,團扇掩面,卻仍是遮不住她秀美的容貌。
冗綿的煙雨依稀間描摹作他的輪廓,他們見著彼此滿心歡喜,奶媽拉拉她的袖搖頭告訴她不許;這封建的禮教使得他們只能擦肩而過,無奈留一襲青衣給那江南飄搖的雨霧。
——或許只因這一擦肩,他只偶然從那紅豆粥中再憶起往日絲甜。
——又或許只因這一擦肩,她日夜思念卻盼來另一人。
——鑼鼓炮仗響徹那石橋,玉珠胭脂抬進她門府。
人道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這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人道是露水紅顏,然那卻是另一人,然她的心上人此刻卻再沒勇氣見她一面!
門外是大雨滂沱沖壞了他最后一絲緊繃的神經——終于他俯下身來,用同著那肆虐的雨水般的聲音嚎啕大哭。
門內是佳人輕聲嘆息的無奈:發(fā)細的銀針咬壞了她雪白的膚,在她手中同樣雪白的繡布上化染作一枚相思豆。
——她終是嫁了,極不情愿地嫁了。她梨花帶雨。
——他終是離開了,為著自己的仕途離開了。他淚眼婆娑。
——再無人曉得:他們曾那么樣青澀地歡喜過——除了那一枚年年歲歲早春的紅色。
王初桐,嘉定方泰人,字于揚,號紅豆癡儂。
然紅豆者,相思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