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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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善坊上層,左金吾衛(wèi)中郎將宋柯指揮著麾下緹騎,迅速靠近屋頂那束沖天而起的致密光帶。
十余騎銅馬騎士靠近,正要設(shè)法營救,卻正好看見光帶消散。
周崢背著雙手,從中間走出。
宋柯立刻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末將來遲!
還望將軍恕罪!
敢問將軍,賊人哪邊去了?”
周崢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宋將軍,你都看見了。
本將軍被人以光束困在此處,對于身遭事件一無所知?!?p> “啊?這……”
宋柯頓時面露難色,
“可是您剛才不是說,
要我們迅速來包圍此處,有賊人在此嗎?”
周崢收刀入鞘,淡然道,
“怎么,宋將軍認(rèn)為周某是在信口開河么?”
“末將不敢!”
宋柯雙手平舉,恭敬說道。
“好了!”
周崢將手一揮,
“宋將軍有時間和周某在此嚼舌,不如盡快撒下網(wǎng)去。
將這一帶的中層、下層街區(qū)盡數(shù)封鎖。
你可知……
那賊子綁架了燕王殿下!”
宋柯大驚失色,
“什、什么???
大、大將軍,這玩笑可不興開啊!
有您在,她是如何——”
“還要本將軍再說一遍嗎!
我被光帶困住,器用施展不開!
本將軍又不是金吾衛(wèi),沒有大炎律特許的槍械權(quán)限!”
周崢沒好氣地道,
“還愣著干嘛?
還不去下發(fā)海捕文書?”
聽見這話,宋柯卻是一臉為難,
“大將軍息怒。
大將軍可知,從此處到下層,足有百十來層樓宇,上萬間屋舍。
可整個勸善坊的緹騎卻不過十?dāng)?shù)人。
再加上皇子被綁架這么大的事,
末將……末將可做不了主?。 ?p> “呵……那你欲如何?”
周崢冷笑道。
宋柯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立刻笑道,
“嘿嘿嘿,大將軍容稟。
大將軍不妨以左衛(wèi)率府的名義發(fā)一封公函到敝衛(wèi)率府,
命令左右金吾衛(wèi)發(fā)下漫天海捕文書,
并讓末將協(xié)同辦理。
末將保證,屆時末將絕對不會推辭!”
宋柯這話看似在理,實則殺機(jī)暗藏。
這燕王殿下可是在他周崢手中被綁走的,和金吾衛(wèi)可說是無甚干系。
而這海捕文書發(fā)下,則無異于將此事昭告東都!
他周崢向來以身手過人,家人和睦聞名。
如果這件事、連帶今夜燕王府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傳揚(yáng)開來,
周崢以及他背后趙王的名聲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這個中關(guān)節(jié)周崢當(dāng)然明白。
他自上而下,緩緩地打量著宋柯。
這個金吾衛(wèi)中郎將雖然只是想推脫自己的責(zé)任,但這法子未免太不擇手段了。
“是楚王,還是蜀王的人?”
周崢盡力平復(fù)下怒氣,思考著,
“今夜的行動實在出乎意料。
本想著只是幫金吾衛(wèi)一個小忙,
不想竟如此失態(tài)!
——不能再鬧得更大了!”
他沉吟片刻,立刻平舉雙手,笑道,
“宋將軍所言甚是!
本將軍這就回去準(zhǔn)備。
今日之事,是周某失算,給您賠禮了?!?p> “哎喲喲喲!
末將豈敢、末將豈敢!
是末將行動遲緩,這才誤了將軍大事!”
宋柯得了便宜,趕快抱拳頷首認(rèn)錯。
周崢臉上似笑非笑,緩步靠近宋柯,低聲道,
“宋柯,今天這事便罷了。
燕王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只是你記著: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無論是誰,那身后的靠山也不是鐵打的!”
聞言,宋柯立刻落下冷汗。
周崢話中的威脅之意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顯。
雖然金吾衛(wèi)身為東都禁衛(wèi)軍,地位超然,并不直接受周崢指揮。
但此人畢竟名義上是十六衛(wèi)率府之首,又是皇親國戚,兩個帝國藩王的親舅舅。
而他自己不過是剛剛和楚王暗通款曲,職位又低微。
如果真出了事,誰敢保證楚王一定會替自己解圍呢?
宋柯眼神飄忽起來,眼看周崢轉(zhuǎn)身欲去,趕忙上前說道,
“大、大將軍且慢!
末將、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大將軍有何想法,末將定當(dāng)盡力協(xié)助?。 ?p> “呵,免了!”
周崢淡然說道,
“宋將軍不必在意。
我自會去聯(lián)絡(luò)貴衛(wèi)率府柳大將軍。
只希望宋將軍到時候不要推辭才好!”
“是、是!
末將定當(dāng)竭盡所能!”
宋柯面露喜色,感恩戴德地道。
“如此,周某就不耽擱大家了!”
周崢說著,將手一拱便躍上飛劍。
引擎迅速被點燃,推動著他飛向高空,向著燕王府的方向飛回。
夜涼如水,月色婉約。
“肅兒啊、肅兒……
你可真是糊涂!”
周崢負(fù)手立在劍上,感受著清涼的夜風(fēng)從鬢發(fā)和袍袖之際流走,不覺嘆息道,
“……阿姊啊,
你給我留下的這個負(fù)累,
真是越來越棘手了?。 ?p> ==
簌!
一道長袖激射而出,準(zhǔn)確地捆住一截斷裂的棧道扶梯。
聞笛抱著李肅,背著季潤,三人隨著這長袖一蕩——
咔嚓!
年久失修的扶梯應(yīng)聲而斷,立刻又帶著三人直向下墜落!
“我超??!”
咔吱——
好在牢牢卯在樓面上的最后兩根楔子成了救命稻草。
“我超、我超……”
聞笛驚魂未定,不住咒罵。
李肅卻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
“別亂叫!
會帶壞孩子的!”
“滾!又占我便宜!”
聞笛氣極,但是好巧不巧雙手都騰不出空。
她猛一轉(zhuǎn)頭,惡狠狠地把雪亮額頭撞向李肅!
“哎哎哎!危險!
啊啊?。?!
——痛痛痛!”
兩個人的腦門嗙得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到一起。
看見李肅痛苦的樣子,聞笛非常得意。
但是——
她轉(zhuǎn)頭朝下方看去。
濃重的夜色之中,下層的街巷更加晦暗地徹底。
下水道里面流淌著中上層排下來的灼熱的廢水升騰起水汽。
濃稠而腐臭的白色氣體遮蔽住視線,也令人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現(xiàn)在距離地面還有多高,直接跳下去是否有生還的可能。
但是,他們早晚要面對這個問題。
聞笛抬頭看了一眼伶仃欲斷的長袖,問道,
“剛才下來的時候,你數(shù)了我們經(jīng)過了多少層了嗎?”
“啥?你剛才不是一定要我閉眼嗎?!”
李肅怒。
剛才墜落的時候,聞笛的紅裙當(dāng)風(fēng),立刻被吹得倒翻了上去。
她厲聲斷喝著讓李肅閉上了眼睛。
這下好了,聞笛剛才也在專心尋找可以栓住長袖的地方,根本沒注意樓層數(shù)。
兩人正無奈,忽然聽見背上傳來季潤沙啞的聲音,
“……那個,姊姊,我數(shù)了,”
季潤在剛才逃脫的時候,被幾人的器用之威震暈,卻正好在墜落的時候醒來。
再加上他躲在聞笛背后,沒有被風(fēng)力吹到,于是留了個心眼。
聞笛心中一喜,
“小鬼頭你醒啦!
哼,我就知道你比某個廢物王爺有用多了!
快和姐姐說,我們這是到了哪一層了?”
“唔,具體的我也不很清楚,我是從中層那里才稍微醒過來的,
只知道我們從中層掉下來了大概五十五層樓了。”
“呃……”
聞笛一時無語。
這個數(shù)目不能說它模糊,畢竟以兩百余層樓的總高度來說,這個位置也算是精準(zhǔn)。
但是,所謂“中層”只是一個模糊的劃分。
雖然有橫亙在六十層的半透天網(wǎng)作為標(biāo)準(zhǔn)分界線,但從上往下墜落的時候,是不會受到其影響的。
因此,他們也不能確定具體位置。
再加上每一棟樓房的高度都不一樣,現(xiàn)在他們也許距離地面有個三層、五層……或者十層樓的高度都有可能。
這個誤差從數(shù)字上來說差別不大,但要是從高度上來說,幾乎就是生與死的差距!
李肅看出了聞笛的為難,笑道,
“這不快到地面了嗎?
不如,先把我放下去試試?”
“你給我閉嘴!”
聞笛沒好氣地道,
“你記不記的我們從王府出來,是往哪個方向跑的,跑了多遠(yuǎn)?”
李肅沉吟片刻答道:
“往西,跑了七個街區(qū)?!?p> “你確定?”
“嗯,我數(shù)的很清楚。
因為我每飛躍一次街巷,
都要用一次器用,”
“好,我知道了,”
聞笛回憶了片刻,然后再次往下方望去。
水汽之間的濃烈臭氣依舊讓人上頭。
她只看了一會,甚至有淚水流了出來。
“咳、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這里是應(yīng)該是黑街的垃圾場?!?p> 聞笛推斷道,
“這下方應(yīng)該有一座三層樓高的垃圾堆,
里面有很多農(nóng)家科技產(chǎn)生的雜草枯樹和道家科技的培植肉瘤,
足夠接住一個從十層樓左右墜落的人了。”
聞笛飛快地說完,看向了季潤。
她也是一夜苦戰(zhàn),此時的精力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沒時間猶豫了。
季潤你們聽著,
一會你爬到李肅背上去,
我用袖子將你們拴在此處,
等我下去看個究竟。
如果……如果我沒有回來,
你們就等李肅——”
“你腦子有問題吧?”
李肅忽然截口道,
“你莫非想留下個紅袖洛神飛渡不成,
墜入垃圾堆的搞笑傳說,
好讓你自己遺臭萬年?!
呸!做夢!”
“你……你!
我殺了你??!”
一番嘲諷穩(wěn)穩(wěn)拉住了聞笛的仇恨。
她兩眼兇光畢露。
銀牙一亮,立刻向著李肅頸間撕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