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是不合胃口嗎?”何苗看著荀彧久久不動筷,詢問道。
臨出門前,何苗特意交代何長壽找些鐵器出來,再去請中校屬的匠人熔煉鑄成一口直徑近三尺的鐵鍋?;馗螅蚊缬纸淮氯擞檬瘔K砌出個尺寸合適的灶臺,親自動手為荀彧做了一頓晚餐。
芝麻油潤鍋,加蔥姜蒜花椒爆香后,再放入新鮮羊肉爆炒,佐以金城運來的湖鹽,滋味比后世也差不太多,何苗唯一缺憾的就是沒有辣椒,茱萸的辛辣味還是差點意思。但就算是這樣一盤何苗不滿意的菜品,也是荀彧從未見過的,其色、香,皆不是家中庖廚能做出來的。
荀彧夾了一塊羊肉,細細品味過后,回答道:“美味至極,可惜家父無緣品嘗,想到這里,下官便是越嚼越?jīng)]有滋味?!?p> “此言差異,文若還沒有孩子吧。”
“車騎何意?”
“做兒子的孝順父母是天經(jīng)地義,可對父母來說,他們是希望知曉兒子的敬孝,還是希望兒子生活如意呢?文若的考量是站在做兒子的角度,這沒有分毫錯誤,可要是站在令尊的角度來說,他看到你傷心至此,茶飯不思,又是否會內疚,認為是自己的錯誤才讓兒子受苦?!?p> 荀彧沉默,何苗又道:“假使令尊在此,他也不愿見到你如此頹態(tài)吧!你現(xiàn)在該做的是一切如常,不要讓父親因為你而產(chǎn)生內疚之情,這才是最大的孝順?。 ?p> 荀彧聽罷,站起身來對著何苗長長一揖,隨后坐下享用起飯食。
何苗吃飯的速度很快,這個習慣是他在初高中時養(yǎng)成的,大學四年還未扭轉回多少,畢業(yè)后又是變本加厲地壓縮三餐的時間。社畜一詞雖不雅,可形容跟何苗一樣、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是再貼切不過。
何苗小時候喂過家中的水牛和豬,喂水牛很方便,只要在干活前后讓勤懇的老水??袃勺炻愤叺碾s草就好。喂豬稍微麻煩一些,在燒好菜后,用灶臺的余溫熬煮從田埂邊割來切碎后的豬草,再把已經(jīng)沒法兒吃的剩菜倒進鍋中,使其相融。等家中吃完飯后,沒下地的何苗就要負責將豬食送到豬圈的食槽里,但自從何苗考上了初中,他的父母就沒讓他再做過家中的活。
對于社畜們來說,他們可能認為自己是水牛,而對于給他們發(fā)工資的老板們來說,這些手下的員工就像是自家豬圈里養(yǎng)的豬。
等何苗回過神后,荀彧也用完了餐,除去何苗親自炒的羊肉外,傭人們提前準備好的其他菜品也尚可,至少不比荀氏家中的飯食差。
“文若是舉孝廉入的官吧,守宮令未免太寒酸了些。”
“下官此前學的多是春秋大義,能入少府習些算籌之術也算能補不足,想來朝廷諸卿應該有此深意。”
“孝廉為官,該是為郎才是正途,或是入一署為佐,在洛陽為官,卻跟在郡縣一樣為令史,雖合規(guī)矩,但對于文若來說,是屈才了。”
先帝和宦官不看重名聲、不關心百姓,他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錢糧。連執(zhí)掌天下錢糧的大司農也要賄賂宦官得以升官,那管理皇室錢糧的少府又怎會例外?
如今的少府主官名義上是董卓,但董卓雖接受了詔書,卻沒有赴任,還是在三輔地區(qū)屯兵。少府為皇帝的首席財政大臣,多年來都為宦官把持,這是朝野的共識,荀彧做這個守宮令雖有丈人家蔭照拂,可終究會損害他的名聲。
“家中未有長者為官,能入少府已是下官之幸,萬不敢再奢求其他?!?p> “文若可愿屈尊入我府為長史?”
車騎將軍本是戰(zhàn)時授予,但黃巾之亂與王芬叛亂平定后,靈帝并沒有撤去何苗的官職,而等先帝薨逝、何進掌權后,何苗這個車騎將軍的位置還更穩(wěn)固了些,沒人能威脅到。唯一的缺憾就是何苗現(xiàn)在并沒有統(tǒng)兵之權,雖然有名義上受其節(jié)制的下屬,可若無天子與大將軍的詔命,何苗并沒有能力調動一兵一卒。
“車騎好意下官心領了,可如若下官走了,難保舅家沒有其他想法,讓良人受氣。”
荀彧這算婉拒了,何苗自然也能聽出來,于是沒有再出言延攬。
荀彧并沒有在車騎將軍府留宿,他說既然見過父親,便要給親族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荀彧在洛陽有宅邸,但只有他一人居住,妻子在潁川家中并沒有接來。
荀氏在洛陽為官的有兩人,除了荀彧外就是荀攸,之前提醒荀彧來找何苗的,就是這位比他年紀還大的族侄,眼下荀彧就準備先去侄兒府邸說一聲,何苗得知后,便也說想去見荀攸一面,兩人遂一起動身。
在二人帶著兵離開府邸后,一個傭人從何府后院翻墻而出,在坊內的街道中消失不見。
···
黃門侍郎顧名思義,常立于黃門內外的郎官。
劉向戒子歆曰:“今若年少得黃門侍郎,要處也。”劉歆便是新朝國師公,是王莽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黃門即宮門,黃門侍郎便是漢室諸多郎官中,最緊要的那一種,可以出入禁中,掌侍從左右,給事中,關通中外。本有為皇帝監(jiān)督尚書事的職能,但如今皇帝勢弱,此職位更像是錄尚書事的何進遙控朝事的信號處理器。
荀攸便是黃門侍郎,他與族叔荀彧同時入朝,二人雖然在名義上都是隸屬于少府,可如今黃門侍郎實際上是門下省的官職。何進在新皇登基后的四個多月中都沒有入過宮,便是靠六位黃門侍郎處理尚書事物,由此可見黃門侍郎的清貴。也正因如此,何苗對荀攸接待自己時的疏離之感也不在意。
堂中三人以荀攸年紀最長,三十出頭的他已經(jīng)留出了長須,何苗與荀彧年歲差不多,都是二十六七。
“還要感謝車騎施以援手,不然還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荀攸黃門侍郎的職位在王允前面還說不上話,王允此前擔任過侍御史,知道這種天子近臣其實也就那樣,在王允看來,荀攸此人不過就是大將軍的幕僚,自己則是何進的左膀右臂、政治盟友,與何進算得上生死之交。
荀攸同樣不能去請大將軍出面斡旋,個中原因荀彧可能看不清楚,荀攸自己則是心中有數(shù),不可能自己把族中的布置打亂。
“眼下看來,叔父的苦心也算得償所愿了?!避髫睦锉P算著小九九,越看兩人越有種優(yōu)越感。
何苗荀彧出門時是戌時初,大概是七點出頭,等何苗離開荀攸府邸時已經(jīng)是亥時尾,也到了該入睡的時間。這三個多小時里,何苗與荀氏叔侄二人并未聊得有多開心,完全不像跟蔡邕交談那般暢快。可能是荀攸不好冷落何苗,就算不提何苗幫過荀氏,就是以他車騎將軍的職位和大將軍之弟的身份,荀攸也不能草草招待后就端茶送客。
何苗回到府上時,何長壽也還沒睡,正帶著樵夫往府內送柴禾。
“這些樵夫今晚出不了城,小人打算讓他們住下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讓他們順便整理雜物。進府前已經(jīng)由吳將軍查驗過了,郎君放心。”
何長壽這一天也算是夠忙的,早上處理府中事務,午后又遵從何苗的吩咐去鑄鐵鍋,之后還要招呼何苗荀彧二人用飯,等何苗離府拜訪荀攸后,還要趁著城門未關,去街上找些販樵人買來柴禾,以供府中用度。
撫慰了兩句后,何苗便在侍女的服侍下回房休息了。剛穿越時還不習慣有人侍奉自己,兩天后,他已經(jīng)能接受侍女為他洗腳了,暖床倒還不至于,八月的洛陽還很炎熱,在這個沒有空調的時代里,何苗巴不得北風吹得大一些,好讓他睡覺時不是那么燥熱。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更夫敲鑼一快三慢,嘴里還念叨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是四更天的鑼聲,在子丑交替之時,此時正是人睡的最熟的時候。
更夫負責的是三個坊市,繞過了昌平坊一圈后,跟坊門的兵士打了招呼后,更夫踏入殷實坊,沒走幾步,便見到遠處紅光漫天。更夫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才明白自己沒有看錯。
“走水啦!走水啦!快來人救火??!”更夫大喊著,轉身向坊門方向跑去。
何苗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大床上睡不著,原因是墻上的空調故障了,閃著紅燈,何苗拿著遙控怎么按也沒有作用。夢中,何苗燥熱難忍,起身拍向空調,卻被機箱蓋燙到了手,何苗手猛得一縮,便是醒了過來。
虧得何苗這兩天睡覺不喜掩門,總是將房門窗戶敞開,不然光是火災中產(chǎn)生的二氧化碳就能讓何苗沒有醒過來的機會。
“這是怎么了?”
何苗的房屋起火,房梁、墻壁,甚至連木質的地板都已經(jīng)著了起來,火苗亂竄。何苗的床在房間中央,離正門還得繞過屏風,再走十數(shù)米才能到庭院,如今想出房間,最近的地方就是幾米外的窗戶口。
屋外有男女聲喊著救火,不過何苗聽著這些聲音并不算近,于是下了決斷,裹著還未燃起的被子,赤腳靠近窗戶,隨后把被子疊起來撲在窗戶上快速摩擦,忍著雙手傳來的燙意滅了火,然后躍過窗框,跳進院子中。
何苗剛想呼喚人來幫忙,院落的陰影處就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何苗沒有夜盲癥,再說周圍的火光也能讓他看清周圍的情況。
這個人影外面穿的是皮甲,手上還握著劍,劍在劍鞘內,并未拔出。
看到屋內跳出來一個人,握劍的人立馬沖上前去,一只手捏住劍柄,另一只手握住劍鞘,雙手并用,將劍鞘砸向何苗。
這人本來只是后手,如今見何苗逃出火海,便立刻上前收拾首尾。來之前,上頭交代了盡量不要在何苗身上留下創(chuàng)口,他懂是什么意思,便準備用劍鞘將何苗打暈,再將起扔回屋中。他雖沒有拔劍,可還是握住劍柄以防意外。
何苗見人襲來,抬起手招架,可力氣沒有眼前這人大,對戰(zhàn)技巧也沒有此人強,并沒有擋住攻擊,被人一擊抽在身上,那人隨后一腳蹬出,將何苗踹倒在地,沒了聲息。
來人見何苗在地上沒有反應,跟著就走到旁邊,伸腳重重踏出。
事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