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是個人就刮一層
“你說此物是你二人挖出的?”
李立手中把玩著這漆黑的鐵條,對著鄭矛和旁邊的礦工問道。
“是的是的,小人昨夜夢見一飛龍落于礦場之中,剛一驚醒就去了礦場,讓這礦工將其掘出。”
說完話,鄭矛對著低著頭的礦工踹了一腳。
“對對對,就如鄭君說的那般?!?p> 見自己的頂頭上司把玩著鐵條,不回應二人,鄭矛恭聲說道:“監(jiān)官,此物會不會是傳說中的祥瑞?”
“你說什么?”
“小人說,此物會不會是祥瑞,乃天授之,降于凡間又托夢于我。監(jiān)官前日不是說新天子登基,放了我等半日假嘛,小人當日未曾出去廝混,而是又在鐵場里勞累了一天,沒準是天威浩蕩,嘉獎我的辛勞,故以此物...”
鄭矛說話的時候,李立將鐵條放在公房的桌案上,轉身怒目盯著鄭矛。
“你也配?”
李立作為大司農任命的南陽監(jiān)鐵官,在這鐵場內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如今他露出此等表情,說出如此慍怒的話語,嚇得鄭矛往后踉蹌了幾步。
“小人該死,是小人說錯了話。”鄭矛不敢再看李立,只是不斷地重復著這兩句話,雙手不住地拍打著自己的面龐。
李立也不再管正在體罰自己的鄭矛,還有在一旁不敢喘氣的礦工,自如地回到了桌案后的席子處,跪坐著仔細端詳那“祥瑞”。
“此物不是什么祥瑞,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鐵條罷了?!?p> 李立再看向鄭矛,說道:“你且停下吧,我放你兩日假,回去好好養(yǎng)養(yǎng)傷,別給旁人看到你從我這里出去后的囧樣,還以為是我動的手。你不是前日在鐵廠里勞累了一天嘛,這一日我補給你。”
李立又覺得有些不妥,于是從身后的箱子中找出一串錢來,丟給鄭矛。他這種人哪里會知道鄭矛當日究竟有沒有留在鐵場,只是李立并不關心此事。
“這算是給你的補償,你帶著那個誰,出去吃頓好的,剩下的錢你就留著吧?!?p> 這一串錢該有四五百之數,落到地上發(fā)出不算清脆的響聲。
鄭矛的年俸是三十石,加上年節(jié)上面給的賞賜,他每年大約能拿的糧食、錢幣、布帛,該有與六十石糧等額之數。平均算下來,他每月能掙大概五石糧食,這四五百錢也大約能買四五石陳糧。
當然,這只是鄭矛算的,在李立看來,這四五百錢該抵得上此人兩月的辛勞了,畢竟那些賞賜是他與大司農卿賞給下面人的恩情,算不得他們的勞作所得。
鄭矛謝過李立后,帶著礦工退出了公房。
此時的鐵場中,工匠、力工們已經開始陸續(xù)上工了。除了統(tǒng)一的住宿外,鐵場每日都會供給兩餐。上工之前的第一餐會吃的好些,廚子們會蒸好足夠的稻米,再佐以雜豆或是豆豉。
等過了三四個時辰,到午后最熱的時候,廚子們又會準備好簡陋的晌午,一般是用粟熬成的稀粥。天熱之時,這稀粥最為爽口,可就是頂不了餓。也就是午后的力氣活少,不然這鐵場、礦場里的數百號人可忍不了。
若一天的飯食實在頂不了餓,力工們還可以給廚子們塞點錢糧,讓他們在派飯時多給一些,或是在下工之后,再去廚子宿舍拿小半碗稻米。
使力氣的雜工之外,別人的飯食則會有些不同。有手藝的鐵匠每頓餐食都有稻、豆、稀粥,匠人里的大工每頓還能還能吃上菜,這做菜的花銷是由大工帶出來的徒弟負責。
不做力氣活的吏員,每日的飯食與鐵匠相同,有官身之人則和大工們吃的一樣,至于李立嘛,他每日的飯食都是由家里人送來,不與旁人同吃一鍋飯。
鄭矛既是工匠,又有吏員的身份,但他卻吃不到大工們才能吃到菜肴,只是每頓飯都能多吃一些,廚子和上官也不會多說什么。
“你回礦場去?!?p> “鐵監(jiān)不是說...”
礦工天還沒亮就被鄭矛喚醒,只后又到礦場去使了會兒力氣活,眼下正是饑餓難耐之時。
“鐵監(jiān)說了什么?你莫不是還想跟我去食肆里吃一頓?”
鄭矛心中暗想,只要你敢應下,我就讓你吃一頓苦頭,就如同我在監(jiān)官公房中吃的一樣。
看著上官的神色,這礦工忙稱不敢,鄭矛見狀又說道:“也罷,你就去灶上找那幾個廚子,把我今日的飯食給領了,足夠你這身子的人吃上三日。”
“謝上官賞!謝上官賞!”
礦工嘴上雖如此回復,臉上也露出喜色,但他心里卻在暗罵道:我要是找那些廚子這般說,怕是連今日的餐食都輪不上,你他娘的就指了指路,就拿了這幾百錢走,爺爺我使了力氣,卻什么都拿不到,要是再出來晚一點,怕是連今早的餐食都輪不上。
礦工走遠后,嘴中吐出口痰來,小聲罵道:“喝你爺爺的給你熬的濃洲?!?p> 鄭矛離了鐵場后,也是問候那李立道:“直娘賊,你娘當年肚子里的種不是李家的,是..是..是那礦工家的,你婆娘也是如此?!?p> 揣著李立賞的錢幣,鄭矛回到了家中,他先是將這些錢幣藏好,由從自己的積蓄中拿出來十錢,鎖門離開后就敲響了周書生家的院門。
“書呆子,出來!老子請你喝酒!”
不一會兒,衣衫凌亂的周書生打開了院門。
“今日也不是你休沐啊,你是不打算在鐵場干了?誒,你這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偷婆姨被人鬧到鐵場里去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怎會行那種腌臜事,就算是行了也不會被人抓到?!编嵜州p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皠e說廢話,跟老子出門喝酒去。”
鄭矛說完話就要拉過周書生的手臂。
“你等等,我好歹也要關上門??!”
“關個屁,就你那屋子,就是盜匪進了也要留幾斗糧食在里面?!?p> 又是在同樣的酒肆中,還是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鄭矛坐下后招呼店家過來,讓店家打了四壺兩錢的好酒,隨后將十個大錢丟到店家手里,嘴中叫嚷著:“再給我們來上幾個下酒的好菜?!?p> 待店家走后,周書生笑道:“行啊你,是在哪里發(fā)了財?!?p> “不就是你給我出的那主意嗎?挨了一頓揍,換來了些賞錢,少說也能請你喝上十來頓酒。”
鄭矛的臉頰通紅,卻不是因為說了謊話。李立賞他四五百錢,他再請周書生喝上百來錢的酒,剩下的錢是他用手藝和這頓揍換來的。論算錢糧,鄭矛的心里跟明鏡似的。
“我出的主意?你拿著東西去找鐵官了?”
“沒錯,我找的還不是一般人,我找了個人把東西挖出來后,直接就帶去給了鐵場監(jiān)官?!?p> 待店家上完酒菜后,鄭矛小嘬了一口酒,丟了兩個豆子進嘴中,繼續(xù)說道。
“我看那監(jiān)官可是對我那手藝看重的緊,往日里我拿看家的本領打出來的農具、夾片,這監(jiān)官是正眼都不帶看一眼。今日我只略施手段,那監(jiān)官就賞了我五百錢,要我說,就是我去當那監(jiān)官,也比那蠢材當得好?!编嵜纳袂橹袧M是自豪。
“五百錢?那為何你只請我喝十來頓酒?”
聽到周書生如此問,鄭矛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于是辯解道:“這打鐵的鐵礦不是要花錢買嘛,再說了,還要給挖東西的礦工分上一半,這不就只剩下百余錢了。”
周書生將酒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問道:“跟我說說,那鐵監(jiān)見到你那寶貝是如何神情?”
鄭矛繪聲繪色地將李立在公房中的神態(tài)、言語統(tǒng)統(tǒng)模仿了一遍,比之東市每月只來宛城一次的儺戲攤子也不遑多讓。當然,他也將自己的窘態(tài)稍微修飾了些,說是那李立見如此神物,還以為是在做夢,又舍不得打自己,于是打了鄭矛一頓才確定不是在夢中。
“可惜!可惜!”
周書生喝下了杯酒,又嘆著氣道。
“可惜甚?”
“若你依照我的計劃,不要親自獻上這寶貝,事后至少能升上個上百石秩俸。若你今日在公房中對那鐵監(jiān)再強硬一些,也能多拿上不少好處。”
鄭矛不以為然地瞅著周書生的神態(tài),可他嘴里說出的話卻出賣了他:“說的跟真的一樣,若真如你所言,你再給我出個計策試試?”
周書生暗咳了兩聲,挑了挑眉,鄭矛一見這陣勢就知道該如何做了,往日他跟周書生請教時,若是要描的字多了,或是那些字筆畫繁雜,這窮書生就會跟現在一樣。
“店家,再打兩壺酒來。”
聽到這一聲喊后,周書生才附到鄭矛耳邊,悄聲說道:“若行我計,你可得出門躲上一月?!?p> 鄭矛聽到這話瞬間仰起身子。
“一個月?那我這六十石的官身還要不要?”
“信不信由你?!敝軙f完這句話后又喝了口酒,既然事情有變,鄭矛已經暴露在臺前,他也只能如此幫忙了。
“我也算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