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想股中濁氣吃?
“將軍,姚將軍送來個道人。”親衛(wèi)進門后,稟報道。
“道人?人在哪里?”
“還在府門前沒進來,說是非要將軍親自去迎不可?!?p> 道人到了郡府門前,說什么都不肯進門。
姚期手下的兵士雖是實誠,也還沒學會那些兵痞的壞習氣,但那幾個新兵碰到個混不吝的道人就沒辦法了。
而府門門口的親衛(wèi)們則是都亭軍出身,又在郭大的手下任事,不會做那種越庖代俎的事情,替何苗做決定。
婁圭聽到此話后,本想由自己出去接人,但何苗的聲音卻是勸住了他。
“敢在郡府門前?;??”
親衛(wèi)聽清這句話后,轉身退走,沒過多長時間就把一個道人帶到了何苗面前。那道人進門前,嘴中還在胡咧咧,說著什么“無禮”、“別動手”之類的話語。
“是你要見本郡守?”
道人整理了一下被郡府親衛(wèi)們扯過的素色道袍,回道:“府君不知禮耶?”
何苗瞧著這道人,見其雖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可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苗是什么身份?以車騎將軍領南陽郡守。他在朝中雖沒有了靠山,可卻是實打實的二千石,且尋常二千石能掌控五千余私兵嗎?
像這種道人,何苗見識的多了。
無論是他以前去過的景區(qū)中,那些轉著道袍、巧設名目要求游客捐錢祈福的“工作人員,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在京中見過的道士,誰人不比眼前這人更有儀態(tài)呢?
這道人穿的雖是整潔,但其面色上卻有遮掩不住的疲態(tài)。
就算不以貌取人,可你這道人是什么身份?
說好聽一點是神仙座下的信徒,說難聽一點就是不事生產(chǎn)的無業(yè)游民。若是何苗再狠一點,直接把其劃歸為聚眾反叛的賊寇頭目,讓人抓到獄中、直接斬首也無不可。
旁的農戶就算犯了死罪,朝廷法令也會念及其家中老幼,讓其家忙完秋種、有了至年后的活路,才會把死囚秋后問斬,讓其家人在閑暇之時置辦喪事。
可一個道士,難道還能讓何苗這郡守顧忌其家中活路嗎?一個反賊敢如此說話,真當何苗是泥捏的嗎?
“先拖出去,把他腿打斷,再將事情問清楚了?!焙蚊鐩]有回答道士,而是對親衛(wèi)說道。
這些親衛(wèi)當然會不打折扣的實行何苗的命令,即便此人是姚期送來,他們也不會給面子。
見之前拉扯自己的兵士又到自己跟前,作勢要捉住自己,這道人又開口道:“府君就不先聽聽我的來意嗎?”
“你嘴中就像沾染了些污穢之物,還是由人轉述給我更為妥帖。”何苗倒是沒有無視這句話,鄭重地回答道。
“那為何府君所言為何不是先讓人把事問清楚,若我不說,再把我腿打斷,而是先將我腿打斷,再將事情問清楚呢?”
道人此前是料定了此事不會有危險,又能輕易地攬過這功勞,這才自告奮勇到宛城城下。可他哪里想到,這郡守一言不合就要對自己動刑呢?
不,不是一言不合。明明自己只是問了句“府君不知禮耶”,就要遭此橫禍。
以前無論是隨師父入豪奢之家,還是自己出師后自行前往,對那些大族子都是用的相同的話術,怎么對這何苗就不管用呢?
那些大族子平日里受夠了奉承,一聽到自己略帶責備的話語,就會勾起他們的興趣,難道這何苗會不一樣嗎?
道人沒想到的是,不僅是何苗之前的所作所為出乎他的意料,就連何苗之后說出口的話也是讓他意想不到。
“我今日出門前遇到個道長,其人對我言之,說我今日有血光之災,非找一人代為受過不可?!?p> 不管這“道兵代表”有什么意圖,何苗若想知道有用的信息,就不能被帶入別人的節(jié)奏里。這個道理是何苗入了職場之后,吃了不少虧才學到的道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算不上什么致理,要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掌握住主動權。就比如男女之事,總是占據(jù)主動權的一方更自在;又比如某些網(wǎng)文,想要拿到訂閱,就非不讓讀者猜到后面的內容。
“這是什么假道士,我道門經(jīng)典中,從來沒有引人行惡的道理。”感受到自己一雙手臂上傳來的,被兵士強有力的雙手施加的力量后,道士出言道。
“聽你此言,想必你必是熟讀經(jīng)書咯?”
何苗略帶笑意的說出此話,道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回答道。
“那是自然?!?p> 說出此話后,道士感覺到自己手臂上傳來的力量稍小了些。
“那道長就沒有算到自己今日有血光之災嗎?”
何苗說出此話后,使了個眼色,親衛(wèi)心領神會,一腳就揣在道士的膝處,惡狠狠地道:“費什么話,你那腿要是再不動,休怪我無情。將軍只是要斷你腿,可沒說是打斷還是砍斷?!?p> 這些兵士怕是真做得出此事來,南陽黃巾叛亂平息后,道士曾見到過回師的兵士。論威勢,那些沾過血的兵士還不如他身旁的這幾個呢。
道士所想可能有心理作用有關,但這種猜想也不能完全算是臆想。何苗的親衛(wèi)當年都是何進的親衛(wèi),確實是比來南陽的都亭軍精銳些。
也可能是當年朱儁手下的兵士先戰(zhàn)滎陽,又戰(zhàn)南陽,任誰連續(xù)打了幾月的仗,也不可能再生龍活虎。疲兵無驕容,道士如此想象也符合常理。
回想到這幾個兵士帶自己入府門時,不僅言語相逼、雙手拉扯,還亮出刀兵威脅自己,道士立馬就雙腿發(fā)軟跪在地上,膝蓋與地面碰撞時發(fā)出“噗通”的響聲。
“府君饒命!府君饒命!”道士不住地磕著響頭。“小人知錯!小人知錯了!”
“錯在何處?”
聽到何苗的回應,道士又伸出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拍向臉頰。
“都怪小人這張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冒犯到府君。小人該死,但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垂髫小兒,還望府君繞小人一命?!保ㄗⅲ?p> 何苗一擺手,道士身邊的親衛(wèi)退后兩步。
“你是錯在此處嗎?”何苗發(fā)問道。
道兵未及答應,何苗又道:“我豈會因你言語而惱怒?若世人都如你這般想,我豈不是要在這南陽境內大興兵事?你等道人是錯在不該聚眾作亂,誤了南陽生民農時。
你等一路直奔郡治,一路上會有多少人因見了此事而擔驚受怕,你想過沒有?若誤了其秋收、誤了其秋種,你等才是萬死難辭!”
“府君說的是,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完話,道士又“砰砰”磕了兩個響頭。
“我且問你,你等來宛城意欲何為?你入城要見我,又是為的何事?”
“回府君,我等聚集宛城,只是為了求取賞賜。我入城,亦是來通報府君,非是要行叛逆之事?!?p> “求取賞賜?”何苗發(fā)問:“我為何要給你等賞賜?是你等道人有功于朝廷?亦或是本郡守對你等有虧欠。”
“回府君,我等確是有功于朝廷。先皇病重之時,我道門曾設壇講經(jīng)、為天子祈福。先皇雖是病逝羽化,可朝廷卻未曾因皇位更迭而震動,天下也是太平。所以,我等來找府君...”
道士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又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繼續(xù)說道:“我等是來求府君,求府君的恩典?!?p> “荒唐,皇位更迭之事,你等有何功勞?”
何苗聽聞此話,血壓難以抑制地升高。
就是不說靈帝崩殂后,兩次皇位更迭時,洛陽城內城外的滾滾人頭,難道這些道人不知自己與當今天子的關系嗎?他們怎敢找自己求取賞賜?
何苗生的氣倒不是因為覺得這些人是知道劉協(xié)之事,故意在氣自己,而是他真的痛恨有人聚眾作亂,強逼自己妥協(xié)。即便是這些道兵只是來要賞賜,而不是準備攻打郡治。
“此事也是我道門中的長輩所言,小人只是來傳個話,心中并不是此想?!?p> 何苗并未理道士的自陳,而是繼續(xù)問道:“你們是想要何種規(guī)格的賞賜?”
“我道門也不敢多要,只需依照新皇登基故事即可。”
在一旁聽了許久的婁圭終于接上話了,說道。
“依照故事?朝廷已有百余年未因新皇登基之事給道門賞賜了,你等莫不是想股中濁氣吃?”
道教雖是在先秦成學,但并不受諸國重視。在秦滅六國、楚漢之爭、諸呂之亂之后,天下殘破,文景吸納了道學的黃老無為,才漸使民生安定。
但黃老之學并不是帝王之學,帝王無為而治,加之六國貴族余毒,還有女主臨朝無名,所造成的后果就是皇權的式微。
此后漢武誅外戚、重儒學、行推恩,是在與臣子爭權、爭人,但其中未必就沒有削弱道學的意味在。
而王莽亂政、諸地生叛后,皇權不顯必定滋長臣權,延綿了數(shù)百年的黃老之學又逐漸興盛,這也是漢明帝要引入佛教、與道教相爭的原因。
此后的桓靈二帝行黨錮,而黨人又是以各地大族為主,這些人就是信奉黃老之學的人中,最具影響力的存在。
在這種情況下,天子又怎會封賞道教呢?殊不見天師教祖張道陵亦是要去官才能修道,而他為何又要從洛陽近郊的北邙山道場,遠赴山水阻隔的蜀地傳道修仙呢?
婁圭為南陽人,知道士族與宗室們多信奉道教,但亦知道朝廷對道教的態(tài)度,故有此言。
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出自《元曲選·遇上皇》第一折,但《三國志》中亦有曹沖稱象故事,幾個字做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