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咔嚓一聲脆響,本該蓬勃升起的水汽陡然變得透明了許多。
刺眼的陽光穿過迷障般的塵霧照射了進來。
鮫人的嘶鳴,
人類的慘泣,
序列者體內(nèi)迸發(fā)的序列神光。
在這片昏暗混亂的街道,黑暗退散,眼睛所視的地方恍惚間變得明亮許多,恰如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了宇宙世界。
神說,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周圍的人有些發(fā)愣,他們不明白狀況。
在他們的感知內(nèi),污染好像已經(jīng)停止了,盡管“頭戴魚”的幻象仍然存在著,那尊面目可怖的神像也一樣坐落在封禁處。
但他們陡然生出一種錯覺。
恰如從冰天雪地回轉(zhuǎn)至春暖花開,一步從地獄跨至天堂,那些詭異的元素再不能對他們產(chǎn)生任何威脅。
這種感覺,
很奇妙,但也很令人安心。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女孩望著陸元的側(cè)影,嘴唇呢喃,目光迷離,她有種直覺,一定是面前那個大男孩動用了什么手段。
一種在場所有人都沒能注意的手段。
“它害怕了?!标懺獩]有多說什么,女孩也沒有接著多語,她看得出來,面前這位大男孩突然變得有些失落了。
陸元當然有理由失落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神殘留的神性太過豐富了,還是神遺物變異的程度太高,那座神像竟然這么有靈性。
他還沒真正動用神通。
甚至只是開啟了靈視,并沒有其余動作。
那神遺物就果斷認慫,龜縮跑路,污染核心都不知道轉(zhuǎn)移到了哪個角落。
這讓他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觸感。
“大師,接下來就請求你為我們解決那尊異變的神像,事后,污處部必然會有對應的補償與權(quán)限開放?!?p> 部長一邊和那位密教徒鄭重地交談,一邊用眼神狠狠地打量著不遠處陸元和他的小侄女。
看著他小侄女的依偎動作,他瞳孔猛得一縮。
這么快就入了虎口?
“官長,請放心。”那名覺悟者眼眸陰冷,他絲毫不在乎眼前那官方領導人員的分心,只是心無旁騖,殺心純粹。
“天地之大,神明又如何?神通亦不能敵業(yè)力,業(yè)果已到,今日便是那邛都水神的死期!”
他修的是無上瑜伽,道果堅定。
一身實力更是被佛界眾多法師給認可,序列道路登峰造極。
此時押送邛都水神出錯,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雖然他只是因為最近與師兄弟們在秦府活動,恰巧遇上神像暴動,被上級抽調(diào)負責處理這特發(fā)事故。
但處理不力,也很影響他的聲譽。
所以他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來管別的事,只有消滅了、或者重新封印住那頭邛都水神,他才能穩(wěn)固他的道果,使他的序列道路更上一層樓。
因為,他修行的神明是大威德明王!
無畏生死,直面殺心的金剛法相。
覺悟者從擁擠的人潮中走出,他繞過那些正在誅殺鮫人的序列者們,腳步堅定,只身一個人朝著被道家黃符給層層封閉的水神神像走去。
水神神像恢詭譎怪,但他道心不屈。
邪魔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像是僧人平靜地面對那爛陀寺前縱馬而來的持矛突厥騎兵。
恍然間,未能走到半途,那名覺悟者便一顫,他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涌現(xiàn)出一團烈日般燦爛的佛陀圓光。
他激動得不能自已。
一股突然的明悟使他癲狂。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誅魔殺邪,他是威德明王,威德明王就是他!
就是這樣,他懂了,他懂了!
這就是觀想法的精髓,人與神不分彼此,物我兩忘,我其實也不過是大威德明王下凡歷劫的化身,因為我就是明王自身。
我即是佛!
哪有什么神與人的差別,這是魔障!從始至終,人神一體,人佛一體,從來都只有一位神、一位佛。
那位佛就是我……
覺悟者半屈在路面上,背對著大家,所以眾人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沒能看到那名密教徒眼中被壓抑到極致的狂熱與清明。
只有陸元皺眉,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為什么在他的靈視下,那名覺悟者身上突然迸發(fā)了污染的氣息?
難道水神神遺物轉(zhuǎn)移到了他身上了?
這不應該啊。
那名覺悟者身上序列力量正濃厚強勁,甚至還有不斷加強提高的趨勢,怎么還會有神遺物不長眼往貓身上湊呢。
這不是老鼠活該被咬死嘛。
“真人——”
陸元斜眼瞥了女孩一下,表情淡漠,“叫我陸元就好,我可不是道家的修行者,‘真人’的名諱可承受不起。”
“陸元……”
女孩紅了臉,嘴唇喃喃,聲音小到連陸元都差點沒能聽清。
她在細細咀嚼這兩個特別的詞。
就仿佛這詞對她而言有極其特殊特殊的含義。
旁邊部長的目光急欲殺人,臉拉得黑紅,如同有血光之災。
他是過來人,人近老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什么事不明白?但他沒想到這么快,他的小侄女就要把自己賠進去了。
這才多久?
半天都不到!
照這速度與架勢,豈不是當天領證,當天生娃?!
看著自家侄女眼中的羞怯與傾慕的目光,他急得直欲噴火。
雖然講究戀愛自由,但他看他小侄女根本就是個傻白甜,最喜歡白送,毫無經(jīng)驗與防備而言。
他急得冒火。
但他根本脫不開身。
那邊覺悟者一走,他這邊當即壓力驟增,人群中異變的鮫人像不斷擂起的軍鼓,敲得他的心頭都在顫栗。
實在沒辦法。
事業(yè)重要。
他也只能親自上陣處理搏殺。
“小白臉真該死!”轉(zhuǎn)頭看見陸元那俊美得仿若謫仙人的白嫩臉龐,他更氣得牙癢癢。
扳機扣動,一頭躍出的鮫人頭顱被他擊得粉碎。
廉頗雖老,尚且能飯。
他雄姿還在,殺人技巧不減當年。
“你想問什么?”陸元的神色倒是很悠閑,看著女孩被細碎的額前短發(fā)所遮擋的茶墨色眼眸,他心情更好了。
近在咫尺的美是最賞心悅目的。
“不……我只是想說,我的名字……韓瑤瑤……我的名字……”
聲音細得如同蚊子在嗡鳴。
陸元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緊隨著他就釋然,他再次吐出一口無形的靈氣團,靈氣團包裹住了女孩全身。
“身體不舒服?等等就好了,污染馬上就能停止了,這會兒也不過是殘余,但也要不了多久,畢竟那頭水神神遺物都放棄抵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p> 他細心勸慰著。
女孩眼睛卻驟然一亮。
“污染停止了嗎?”她眼露欣喜。
“是、是的。”陸元沉悶地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覺得女孩變得跳脫了不少,沒有之前的那種沉穩(wěn)的英氣,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摘下面具?
摘下面具,在人前展露真實的自我。
“接下來應該能很快收場,污染開始收縮,只要能找到并抓住污染源,這場事件就可以結(jié)束了。”
“一般的序列者可能會為此煩惱,畢竟污染核心一但脫離神遺物,就很難被人看見了。但有那名喇嘛在,問題就不大,‘覺悟者’的序列人員都會修行天眼通。你可以放心了。”
陸元叨叨地說著,女孩卻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女孩心不在焉,他也只能停止他的長篇大論,雖然那些本來就是為了來安慰面前那個女生的。
古怪,那名覺悟者蹲在地上干嘛?扣金磚嗎?
怎么還不開啟天眼?
難道他不想抓捕那水神神遺物,不想終結(jié)污染嗎?
陸元皺著眉,如果那人還沒動作,他就得考慮親自出手了。
畢竟一個異變了的神遺物,即使產(chǎn)生了污染源,造成了規(guī)模性的污染事件,但也脫離不了它是神遺物的事實。
是神遺物,就有利可尋。
這些后天形成的污染源大多是由于神遺物體內(nèi)的污染爆發(fā)而導致的,神明被污染,神遺物當然也積存了大量的污染能量。
雖然這水神神遺物這么快就污染異變了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狩獵污染源本來就是他的本職工作。
無論先天還是后天,他只要負責吞食,并借此增長實力。
這就足夠了。
覺悟者背對著眾人,神色癲狂;陸元站立在不遠處眺望,神色中是疑惑不解;女孩默默側(cè)立在陸元旁邊,眼中呆呆愣愣的,陽光柔和而溫暖,她看著陸元的身影發(fā)呆。
街道一層一層,畫面一層層遞進,更遠處是那尊詭異但樸實的水神神像。
此時污染核心逃遁,它也不復先前那種吊詭的神性,神性流失,它就像一尊普普通通的石雕一樣。
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陸元有些焦躁,出現(xiàn)了問題,但他卻看不出問題在哪,就像是有人撥動了命運之手,他被人給針對,如芒在背,卻不知道被針對哪里。
這種感覺很糟糕。
上次這樣還是被云城的那群邪教徒給召喚出了天帝的時候,在忒耳普西科瑞歌劇院搞的事,讓他對于云城一脈深惡痛絕。
難道這次的污染事件又有他們這群瘋子的手筆?
陸元一時間陷入了深思。
“所以,是你出手了對不對?”女孩低著頭側(cè)問,陽光在她的眼中聚成了一個小漩渦。
“什么?”
陸元還沒回過神,現(xiàn)在的他萬分躁動不安。
要是再召喚個天帝等級的神明,他也不覺得他現(xiàn)在可以逃掉。
真是多事之秋啊。
女孩似乎沒注意到陸元那眼角的煩躁與隱晦的殺機,而是低頭自顧自說道:
“你不僅可以先于我們之前看出水神神遺物的脫困,隨后就更奇怪了,神遺物在污染爆發(fā)的邊緣,卻又突然平靜,這些是你出手了對不對,姑父澄清說你只是個凡人,還說我只是被蒙混,你并不是高位階序列者?!?p> “其實,你的實力強于在場所有人,甚至那個密教徒!”
女孩抬起頭,她看著陸元,雙目灼灼。
“你想表達什么?”
陸元對上那女孩的逼問,面容冰冷。
暗赤色的瞳孔在眼中光芒閃動,如同惡靈張開了它的眼瞳。
“這就是靈視么……”
女孩突然湊近,眼睛緊緊盯住陸元的眼瞳,她的雙手無處安放,似乎想捧住陸元的臉,但又作罷。
陸元僵固住了,一股紊亂的殺機在瞳孔中閃爍。
他從來沒刻意隱藏他的身份,但他沒想到之前那表現(xiàn)傻乎乎的女孩現(xiàn)在突然又表現(xiàn)地這么聰明。
“普通人無法直視到污染源的動態(tài),但一些特別的序列者可以做到,例如佛家的天眼通,還有通靈者的靈視……”
女孩嚅囁了一下嘴唇。
其實她沒有說完,還有一些特殊的生物也能直視污染源,甚至它們有天生的靈視,不用后天修煉。
比如魔神,比如厲鬼,比如惡靈……
女孩沒有接著說了,她甚至退后半步,原本與陸元緊挨著的身體也隔開了一陣稍小的距離。
清風吹過,有幾片干枯的樹葉墜落在陸元肩頭,陸元神色表現(xiàn)得很安和。
他依然不確定女孩是否看穿了他的身份。
通靈者?
這是否又是女孩自我安慰,或者穩(wěn)定局面的托辭?
但這并不重要,他實力強大,他不在乎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哈哈哈哈!?。 ?p> 有變動。
神光猛然地從陸元眼中射出,混沌氣息澎湃,那名覺悟者軀體顫抖地從地面站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祖師所說的頓悟嘛,也不過如此!”他口中念念有詞,語速極快,如在誦真經(jīng)。
“大師?”
有人心里咯噔一下,眼見不對,出言向那名覺悟者關切詢問。
但隨即眾人面露驚恐。
“怎么!”覺悟者猛然轉(zhuǎn)過頭,臉龐青冷如同死尸,蚯蚓般的粗大靜脈在他的臉上蠕動,“佛爺我成了,你們不向我賀喜?!”
眾人猛得一駭,恐怖的氣氛四散開來。
覺悟者冷哼一聲,臉色不滿,但他還是原諒了這群無明凡人對他的不尊重。
這些人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在業(yè)報中掙扎的快死胎孽。
永遠不能夠覺悟大道。
他接著自言自語。
“呵,那群老家伙果然還是沒騙我,觀想法門,不廢我數(shù)十年的苦修,今天終于明悟證道,了覺真諦,得以化身成佛?!?p> “我就是明王!”
眾人凄惶。
他仰天怒吼,尖利的喊叫響徹四野,如同世界之主。
“佛爺我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