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幕低垂,又是一場神魔交互的惡戰(zhàn)。這戰(zhàn)場陰森而詭異,加上變幻莫測的局勢,更讓人感到捉摸不定,瞬息萬變。
不過沒關(guān)系,我爸爸是名副其實的常勝將軍,一生幾乎全部是在以少勝多。那么敵軍在他的面前,就不可能有什么勝績。
可是這次略微不同,因為敵軍中出現(xiàn)一員猛將。
他頭戴鋼盔,身披重甲,堅定的目光從鋼盔下灼灼有神的眼中透出,顯得英姿颯爽,讓人感到極難對付。
他手中拿著長度足有一米的激光武器,展示著所向無敵的氣勢。
我爸爸騎在戰(zhàn)馬上,遠遠地看見這屬于敵方的,名叫托林的猛士,他心中一定是非常的喜愛,甚至是越看越愛。
但,能為他所鐘愛的敵軍將領(lǐng),也同時意味著巨大的威脅。
經(jīng)過幾番鏖戰(zhàn),數(shù)度爭斗,這一支,那一股的敵軍,被我爸爸派出去的將領(lǐng)們圍追堵截,不曾放跑一路。
敵人已經(jīng)窮途當哭,投降的投降,逃遁的逃遁。
可是托林,卻將我軍一個不守紀律的將領(lǐng)的手臂生生斬斷,讓他送了性命。
更有甚者,托林竟然在和我的親叔叔對陣之時,將其射殺。
那是我的親叔叔啊!
爸爸的同胞兄弟。
在我們還沒被爸爸找到的時候,在淪陷區(qū)受苦之時,多虧有親叔叔的照顧,才能平安地最終團聚。
兄弟之間的情誼是多么深厚?無法形容。
親人被殺的仇恨多么令人心碎而發(fā)狂,不能言喻。
被爸爸派遣出來的克里斯丁叔叔,追擊托林直到最后一刻。
所有的內(nèi)敵將領(lǐng)都投降或逃跑了,只剩托林;
所有的殘兵敗將都被收歸,唯有托林。
這個死硬分子,還有什么退路?
可是他就是不投降,不妥協(xié),不屈服。
最終,他單槍匹馬被我們逼入一個淺水潭。
當一切的槍口都對準他,當周遭殺機浮現(xiàn),托林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回馬向克里斯丁叔叔高喊:“我是好漢,你們帶我去見埃立克斯將軍!”
他是因為自己年輕氣盛,還不想早死嗎?
還是他不想就這樣籍籍無名地死去?
他要見我爸爸,就能讓他見到?
即便見到了,結(jié)局難道會有什么不同?
我如今回過頭看托林,他的心境完全向我袒露。
其實在我爸爸欣賞他的同時,他也更加欣賞我爸爸。
雖然在用兵方面,他和我爸爸相比,還遠不能用棋逢對手來形容;
可是在勇猛頑強的膽量和武力值方面,他們彼此絕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兩個極端。
他顯然是不想死,然而他殺了我親叔叔。
也許他只是想在臨死之前,再見一見那個他心目中大名鼎鼎的人,然后就可以毫無遺憾地死在這個人的手里。
只有這個人配得上結(jié)束他的生命。
于是坦然。
神交已久,卻預先被我親叔叔的死打上仇人的標簽。
是否對他們不公?
那也毫無辦法,因為可能命里合該如此。
托林被倒縛雙手,綁在軍營外面。他立如鐵塔,我爸爸在指揮所里卻心如刀割。
攥緊的拳頭,似乎能攥出血來。
心頭的血,一如仇恨的箭,一旦離弦,就絕無虛發(fā)。
他的額頭溢出層層冷汗,順著面頰流淌下來。
仇恨的種子,豈能不在這一刻生根發(fā)芽,令心底的怒濤鯨波,永無平息之日。
兄弟間的情義,點點滴滴,任憑三生三世也仍然無法釋懷。
不報此仇,無法面對我奶奶的在天之靈,無法面對死去叔叔的魂魄縈繞。
然而……
托林是這次戰(zhàn)役,唯一的收獲。
一場毫無意義的對內(nèi)壓制,又能有什么其他業(yè)績可言呢?
對內(nèi)的平復,難道不是為了一致對外嗎?
一個好的將領(lǐng),意味著反阿酷兒的戰(zhàn)爭勝利的希望又多了一份保障。
殺了托林,只能讓薩頓內(nèi)部兩個家族的人,陷入世代的仇恨……
可是,因此就不殺他?一個殺了親弟弟的人,就這樣被留存下來?
顯然也很難被人理解。
外面,鋼盔鐵甲的勇士們,還像戰(zhàn)役沒打響之前那樣,擺出凜然正氣,嚴陣以待的姿態(tài)。
他們在等著我爸爸出來,等著他處決托林的命令。
即便沒有我親叔叔陣亡的事實,殺一個敵軍死硬分子,也不是什么破天荒的奇事。
更何況,托林殺了統(tǒng)帥的親弟弟。
一個小時,一刻鐘,一分鐘,十秒鐘。
等待許久,我爸爸終于出來了。
當他看到托林的那一刻,他的牙齒幾乎會被咬出響聲來。
他的眼中也有憤怒的火星迸發(fā)。
可是他微閉雙目,讓自己的心情盡量平復到一個比極地還寒冷的冰點。
那冷峻,那絕對零度的散熱,讓他最終抑制住內(nèi)心復仇的本能沖動。
是的,作為統(tǒng)帥,他不可以有任何時候處于不冷靜的狀態(tài)之中。
所以,從將領(lǐng)到士兵,大家看到的還是一個正常的,似乎平靜的埃立克斯將軍。
托林看到我爸爸,眼神中不免浮現(xiàn)出愧疚。
既然被擒,就是人家的手下敗將。
一朝成為俘虜,性命由人不由己。
更何況,他殺了埃立克斯將軍的親弟弟。
他如今無話可說,也感到十分后悔。
當他第一次在這個戰(zhàn)場上看到我爸爸英姿勃發(fā)的風采,就已經(jīng)心有所屬。這大無畏的英雄簡直是他心中欽佩之至的圖騰。
無奈他不能做叛徒,才執(zhí)意堅持頑抗。
他問自己,是不是錯了呢?
無論對錯,可能都再沒有機會了。
換句話說,機會是要我爸爸給的。
克里斯丁叔叔看著我爸爸。
我看到當年的我自己,也滿面仇恨地盯著我爸爸走向托林。
所有我方將領(lǐng),都在等待他一聲令下。
只要他一個號令,我們就會齊齊上前,手刃這次的頭號敵人,為我親叔叔報仇雪恨。
我們看見,我爸爸走到托林的面前。
他當時在想什么?
而今我回過頭一看,他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程度,決不亞于一場火山爆發(fā)或海嘯。
可是,我耳邊傳來他內(nèi)心的聲音:
“如果我弟弟的槍法高于托林,死的會是托林。如果是我自己和托林較量,死的也會是托林;這是公平較量,生與死的公平對決。沒有所謂善惡是非。”
他在托林面前站了幾秒鐘,然后繞到托林的身后。
他是想在托林的背后給他一刀嗎?
讓刀尖刺入托林的后心,便能快意恩仇,彌散心頭之恨。
不要怪劍俠不能自由自在地激蕩乾坤,鋤強扶弱。
若不是情況苦苦相逼,誰又會在英雄惜英雄的當口,選擇互相毀滅?
然,當所有人都想看著那簇鮮血從托林的后背噴涌而出之時,
當我們預見著托林那重重的身體向前方栽倒之時,
我爸爸解開了綁縛托林的繩索。
他回到托林面前。
托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是好漢,我不殺你,以后你要為國家效力,我們共同一致對外。”
托林單膝跪地,在我爸爸腳下,低頭深深一拜。
托林卓絕的戰(zhàn)斗力和勇氣,讓我爸爸下決心最大限度地留存抗擊阿酷兒的有生力量。
既然決定原諒,就不會讓眼淚再肆意橫流。
可是夜晚的寧靜,絲毫掩蓋不了內(nèi)心油煎一般的痛楚。
“弟弟,請你原諒我。我們曾經(jīng)一起約定,不為權(quán)勢地位,不為名利軍銜,只為收復失地,解救國家的危難,拯救淪陷區(qū)民眾的生命和困苦,即使死在戰(zhàn)場上,也毫無任何遺憾,更別無他求。你等著我,等我死在戰(zhàn)場上的那一刻,馬革裹尸,我們就能在天國再見面了?!?p> 當淚水化作點點星光,這個愿望也隨之變成一行詩,一個夢,逆風而逝,鐫刻下一句堅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