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謹閉上眼睛。
將生死交于命運,靜靜地等待著結(jié)局。
一息過去。
他沒死。
睜開眼睛,鏡靈的尸體倒在地上,雙目圓睜,神情茫然。
幾分鐘過后,這具尸體逐漸崩毀,化作青銅粉末,隨風(fēng)飄散。
“可憐的家伙。”
李謹搖了搖頭。
燭滅則死。
這種近乎因果抹殺的死亡,青銅鏡這樣的真仙遺物都沒有能力抵擋,更何況是李謹區(qū)區(qū)一介煉氣。
但是——
他可以模擬“孤星”天命,擁有了名為“移劫”的天命能力。
令至親至愛之人,替自己受劫。
關(guān)系越親密,實力越強,就能承受越大的劫難。
李謹在這個世界沒有父母,沒有道侶,看起來好像沒有什么親密之人,其實不然。
就算是父母親族,摯愛道侶,又怎么可能比“我”和我的關(guān)系更親密呢?
沒錯。
鏡靈復(fù)刻了李謹,想要取代“李謹”,也深信自己會成為“李謹”,甚至都開始否認自己鏡靈的身份。
如果李謹是自己的“真我”,那么它就是李謹?shù)摹凹傥摇薄?p> 李謹?shù)挠媱?,就是讓它替自己擋住“燭滅則死”的大劫。
為了實施這個計劃,他消耗了大部分的無屬性命氣,將“孤星”天命升級到二階,以提高“移劫”能力的效果。
他又將自己全部的經(jīng)歷和信息,甚至連穿越者的身份,都暴露給鏡靈,為的就是讓這個替死鬼足夠強大。
剩下的,
就是賭了。
賭的是,“移劫”能力會認可“真我”、“假我”也算一種親密關(guān)系。
賭的是,天命能力的優(yōu)先級夠高,會將“燭滅則死”的可怕后果轉(zhuǎn)移到鏡靈身上。
賭的是,來自真仙遺物的鏡靈,在自己的“大力培養(yǎng)”下,強大到能獨自扛下“燭滅則死”的后果,而不需要李謹共同承擔(dān)。
全賭贏了,李謹就能金蟬脫殼,擺脫不死之燭的影響,順便解決掉鏡靈。
賭輸一條,都是死。
很幸運。
李謹贏了。
他看向已經(jīng)熄滅的不死之燭,雖仍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喜悅卻是油然而生。
至于那青銅鏡,鏡面上出現(xiàn)了幾道裂縫,看來不死之燭的傷害不僅干掉了鏡靈,連它的本體都有所波及。
………
六天后。
竹州城外的山崖。
一位青衣少年躺在巨石上,眉眼有神,面目清秀,烏黑長發(fā)盤于頭頂,以一支木簪隨意地串住,雖稍顯凌亂,卻又有種瀟灑出塵之感。
然而神情間,卻有幾分沉郁。
此人正是李謹。
離開仙府之,他行山歷水,直奔長山國竹州城,這是李謹與高長風(fēng)下山執(zhí)行任務(wù)的地方。
任務(wù)其實沒什么困難,路上也沒再遇到麻煩,但是……
李謹自己的修行出了問題。
他苦修四年,靈根終于儲納了足夠的靈氣,突破到煉氣境一層。
這仙府一行,大難不死,收獲極多,無論是肉身、氣血、神魂還是靈根全都有所提升,但是這提升境界靈氣……
卻是越來越少。
他有天醫(yī)命氣不斷幫他消除疲憊,幾乎不需要睡眠,可以晝夜苦修。有太玄命氣提升悟性,吐納功法使用越發(fā)流暢……
都沒用。
靈氣似乎無法再進去他的靈根,甚至靈根里本有的靈氣,也在逃逸。
“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李謹悶悶不樂,這樣下去,他怕是很快就失去了煉氣境界,又得降為雜役弟子。
他猜測到,這可能與身體內(nèi)的命氣有關(guān)。
命氣和靈氣性質(zhì)相近,卻像是一種上位的存在,它們不屑和下位之物共處,因此在排斥著天地靈氣涌入靈根。
他不能放任靈氣流失境界下滑,也不愿失去這些命氣。但二者如何兩全?
李謹苦思無解。
算了,先去竹州城,完成任務(wù)吧。
自從入宗門起,這是李謹?shù)谝淮蜗律???粗情T處熙熙攘攘的人流,遠處裊裊的煙云,這久違的世俗氣息,讓他的心情稍好了一些。
“停下,檢查?!?p> 城門外的士兵例行公事地攔住了李謹。
然而見到李謹拿出玄山宗的令牌,守門的隊長神情頓時大變,帶著手下俯身就跪。
“冒犯上仙,我等死罪!”
一群魁梧的漢子,連連磕頭,居然嚇得冷汗直冒。
即使李謹解釋自己沒覺得受到蠻多,他們依舊是誠惶誠恐,不敢抬頭起身。
這些凡人,如此懼怕我?
李謹不禁皺起了眉頭。
幾分鐘后,一位身材高大,儀容威嚴的中年人匆匆走來,身后跟著十多個衣著華貴之人,都是這竹子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中年人見到李謹,威嚴氣度立即轉(zhuǎn)為諂媚之相,俯身恭敬說道:
“上仙,在下是竹州城主王晟全,城府大小官員,當(dāng)?shù)厥考澊笞?,都已候在府上,備下宴席,為上仙接風(fēng)洗塵?!?p> 身后幾人,全都跟著行禮。有幾個看起來年輕的,居然嚇得兩腿發(fā)顫,完全不敢直視李謹。
“好?!?p> 李謹雖覺得這些人未免也太害怕了,卻也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上了王晟全備好的轎子。
來到城主府,各級官員,大家族老,全都早早站在烈日下等候。即使日光炎炎,曬得眾人滿頭大汗,卻不敢有半點失儀。
在城主幾人的陪同下,李謹來到一處素雅小院。
此地山石水榭,竹林蔥翠,頗有些仙家氣息。院中石桌已經(jīng)放上了十幾樣奇珍異果,都是難得的好東西。幾名美貌的年輕侍女候于旁邊,隨時準備服侍。
等到李謹坐下,城主等人才敢落座,態(tài)度依然是恭敬無比,不敢懈怠。
李謹都看在眼里,心中頗為感慨。
當(dāng)年自己是小鎮(zhèn)乞兒,這些權(quán)貴們?nèi)羰怯龅?,恐怕瞧都不帶瞧一眼?,F(xiàn)在入了玄山宗,這些人全都叫他“上仙”,卑躬屈膝,恐怕齊國國君來了,也不見得更受敬畏。
他真正體會到了,修行者在這個世界的超然地位。
其實單論戰(zhàn)斗力,李謹算不上多強,凡間武夫也能殺他。那高長風(fēng)當(dāng)年不過是會點功夫的鏢師,不也靠著偷襲,干掉了野廟里實力超凡的妖道。
但李謹?shù)谋澈笫切阶?,這片大陸千年來真正的統(tǒng)治者。
哪怕他只是雜役弟子,也沒有任何凡人敢輕視于他。世俗的權(quán)力地位,在玄山宗面前,沒有任何意義。
這種尊敬,或者說恐懼,是從鮮血中誕生出來的。歲月長河中,敢于輕視玄山宗弟子的凡人,全都被亡國滅族。
只有懂得敬畏的人才配活著,這是玄山宗為它統(tǒng)治的世俗,定下的規(guī)矩。
“城主,我奉宗門之命,來交代你們幾件事情?!?p> 李謹看向老伯,緩緩說道。
倘若是高長風(fēng)坐在這里,根本不會這么客氣。但李謹不愿如此,大概是因為他來自于倡導(dǎo)人生而平等的藍星,對這樣嚴苛殘酷的等級制度,感到由衷的厭惡和抗拒。
“上仙請講?!?p> 王晟全陪著笑,心中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多說一句。
生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惹怒了上仙。
這些心思自然是落在了李謹?shù)难劾?,他有些哭笑不得,對這位城主生出些好奇,在腦海中呼喚起天命模擬器來。
【未檢測到天命?!?p> 【檢測到“亨通”凡命,可進行任意次數(shù)模擬。持有者:王晟全,凡人?!?p> 【獎勵為“亨通”命運詞條。】
看到模擬的獎勵,李謹頓時失去看看王城主人生的興趣。
天命持有者極為罕見,這些日子即使李謹有心尋覓,都沒能遇上一個。
世俗眾生雖沒有天命,卻也有各自不同的凡命。
這同樣能被天命模擬器檢測,模擬他們的人生。
就是得到的獎勵......
有點差勁。
凡命模擬,只能獲得相應(yīng)的“命運詞條”,并且無法升級。
這些命運詞條只能用在模擬器里,對模擬人生帶來影響。但對李謹現(xiàn)實中的修行,毫無用途。
而且無論反命模擬達成了怎樣的結(jié)局,世界線都不會發(fā)生相應(yīng)的改變。
這似乎暗示著,只有天命者才能讓這個世界發(fā)生實質(zhì)的變化,而其他人,不過是舞臺的配角罷了。
“看來還是得回宗門。玄山宗千年底蘊,治下千萬子民,生有靈根者都被它收入囊中,其中應(yīng)該會有不少天命持有者。”
李謹內(nèi)心自語,忽然瞥見旁邊王城主等人,都膽戰(zhàn)心驚地候著,等著自己說話,額頭上都出了不少冷汗。
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走了許久的神,只是沒人敢開口提醒自己。
“第一件事情,是接下來的雜役弟子選拔。”
李謹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
“你們竹州城,要負責(zé)周圍三郡的弟子選拔準備工作,所有五歲到十八歲的男女,都必須要做好登記,形成名冊。要準備好他們的住所、飲食、需要的資源,必須要在選拔日前全部就位?!?p> “謹聽上仙指示,我們會全力做好雜役......準上仙的選拔后援工作,不負上仙之信任。”
王晟全鄭重地說道。
李謹可以說雜役弟子,但他可不敢,只能說“準仙人”,以免對仙門不敬。
其實,王晟全心里是有些不解的。往年玄山宗都是派人給齊國朝廷交代任務(wù),再由朝廷下發(fā)給他們。但這次不知為何,卻是宗門弟子直接過來說話。
只是借王晟全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問李謹這么做的原因。
“第二件事,你們王家的祖墳里,有玄山宗的一塊石碑,挖出來,我要帶走?!?p> 李謹看向王晟全,硬著頭皮道。
這種話說出口來,他都有點不好意思。
挖人家祖墳,說里面東西是自己的,還得叫人家自己挖……
但無奈這是宗門交派的任務(wù),必須要把這塊石碑挖出來,帶回去。
王晟全養(yǎng)氣功夫相當(dāng)不錯,聽到這話,臉上沒有絲毫怒色,反而是連連點頭:
“我這就派人去挖,一定將仙門之物,原本交還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