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風(fēng)還在山里吟唱,聽歌的人卻已去向遠方。
一九七八年四月初的樣子,那時的黃土高坡還沒有江南水鄉(xiāng)般的草長鶯飛。除了一茬茬先后盛放過的山花,大地依然是冬日里亙古的灰黃。
何勝軍家還是那傳統(tǒng)的土窯窯洞模樣,雖然外觀并不起眼,卻冬暖夏涼。暖陽微醺耕牛懶,燕雀穿云流溪急。這一天,土院里奔跑玩鬧的四五個小孩和悄悄圍在門口觀望的七八農(nóng)婦,給何勝軍家平添了好幾分熱鬧。
何勝軍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在農(nóng)村絕對是大齡青年。作為家里的長子,何勝軍從小學(xué)四年級輟學(xué)之后,就和父親一起扛起鋤頭挖起了礦。面朝黃土背朝天,胎時便知四時忙。對于這個時代的農(nóng)民而言,田地是他們打從走路起就已經(jīng)開始奔忙的場所。只是此時的主糧依然以蔬菜野菜為主,相對而言,那金黃的玉米面無疑是上好的糧食,然而一周內(nèi)最多也就吃得上兩三回。即便如此,粗糙的吃食并未影響到何勝軍和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健壯地長大。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火爆的脾氣,是他在這片黃土高坡上成長起來的印記。
在整個紅西鄉(xiāng),大多數(shù)農(nóng)民的日常勞作除了田地耕種,便是挖煤打礦。若說有區(qū)別,無非是有些人自己做個小個體戶,有些人則背靠有規(guī)模的中大型煤窯礦窯打工。無論哪種,每天太陽出來后,山間地頭便都是一個個扛著鐵锨鐵楸,或背著小袋炸藥悠哉行走的男人們。何勝軍算是一個“工作”了十年有余的資深礦工,多年來的辛勤勞動加上卓越的運氣,讓他干出來一個產(chǎn)量不錯的礦窩子。如今的何勝軍,在紅嶺大隊已經(jīng)小有名氣。多年來圍繞在他身邊的艷羨和奉承,讓他說話的底氣一天比一天充沛,原本就粗爽的脾氣也日漸火爆。
除了擁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和產(chǎn)出可觀的礦窩子,膽大利索的何勝軍還有一個出名的本事,就是打針。彼時農(nóng)村醫(yī)療資源尚為匱乏,整個鄉(xiāng)里也就只有三四家赤腳醫(yī)生。農(nóng)民們?nèi)粲袀€頭疼腦熱的,都需要翻山越嶺到赤腳醫(yī)生家里就診。如果醫(yī)生開出來的方子中有打針的內(nèi)容,病人就會把藥劑帶回家中,每日里尋求附近村中會打針的人幫忙注射。何勝軍便是附近幾個村子里唯一的打針人。
每每有村民前來打針,何勝軍便會簡單地洗洗手,從抽屜里一本正經(jīng)的取出一只用過無數(shù)次的針管。先用開水泡一下針頭,再把開水抽到針管里,經(jīng)由針頭排出去,反復(fù)幾次。簡單的消毒做完后,手起針落,麻利的扎到病人的屁股或者胳膊上,在一番穩(wěn)當?shù)耐漆槻僮骱罄涞匕纬觥?p> “行啦!”
“這天氣越來越熱了,今年估計要旱?!?p> “誰知道呢!”
打完針的村民無需刻意道謝,簡單閑聊幾句后慢悠悠離去。于何勝軍而言,打針都是免費幫忙,但幫忙之后帶來的成就感卻是其他事情無法比擬的。這樣的日子倒也過的頗為踏實和豐富。
今天沒人來找何勝軍打針,他也沒有外出勞動,而是穿了一身洗干凈的的確良在家里的炕沿上坐著。左鄰右舍擠在院子里,看似閑聊,眼睛卻時不時瞅向屋內(nèi)。
“你也說兩句么,人家女子害羞,你一個大男人也害上羞啦?”
“哈哈哈,那是軍子高興滴!”
“軍子,這媳婦兒喜歡不?喜歡就拉著人家炕沿上坐呀!”
何勝軍輕輕微笑著,偶爾偷瞄一下躲在門后面的女子。女子叫許嬌蘭,比何勝軍小四歲。今天許嬌蘭跟著父親過來相親,看見院子里這么多人,實在是害羞的不敢出來。
“沒事,炕上坐,來!”
“軍子,給蘭兒把水端過來呀!”
等到女人們拉拉扯扯將許嬌蘭哄騙出來,男女雙方也早已接受眼前這位即將陪伴終生的伴侶。對于樸實的農(nóng)民來說,相親的意義就是訂婚,除非雙方丑陋到難以接受,那結(jié)果自是另作他說。何況何勝軍通過多年的自力更生,已是小有實力之人,無論從樣貌還是家底,許嬌蘭沒有拒絕的理由。而許嬌蘭的父親又在書香門第家做過書童,家中藏書頗多,自小也教育孩子們一些書門禮數(shù)。許嬌蘭剛好又上過幾年小學(xué),因此身上頗有幾絲知書達理之風(fēng),這讓何勝軍也非常欣喜。雙方家長簡單聊了一番,便一拍即合。
時至八月,許嬌蘭便帶著兩床棉被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