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豪車成排、人山人海的迎親排場下,劉曉晨如眾星捧月的仙女,走過長長的紅毯,最終抵達(dá)了自己的新家。第一次做伴娘的何朵,自然十分敬業(yè),從娘家到婚宴的酒店,再從酒店到婚房,一眾人等足足折騰了將近一天才算了事。
大事將了,親友們陸續(xù)離開,新郎官和長輩一起在樓下一一送別,房間里只剩下何朵和新娘。
“你家這房子,嘖嘖嘖,有兩百平了吧?”何朵“游覽”著劉曉晨的新家,像是個觀光旅客正在參觀土豪的豪宅。
“三百八。”劉曉晨不以為然地說道。同時兩腳一甩,把鞋子甩到地上,兩條腿往茶幾上一放,身子一倒,癱在沙發(fā)里。
“我了個天!土豪,請原諒我這鼠目寸光的見識!哎,我說,你好歹還是新娘子,不能矜持點么?”何朵轉(zhuǎn)頭苦笑道。
“管他呢,又沒人。”劉曉晨干脆腳丫子都開始晃蕩起來。終于住在了屬于自己的新家里,舒服和愜意自是不言而喻。
“你就不怕你老公等下回來看見你這熊樣,落差太大?”何朵笑嘻嘻地說道。
“他才不會,他就是個傻子,腦子簡單的很,直男一個,超級無趣?!眲猿恳环捳f的何朵目瞪口呆。
“還有這么說自己老公的?你們可是新婚燕爾,不應(yīng)該是如漆似膠,情人眼里出西施么?”何朵終于在偌大的廚房里找到了飲水機(jī),倒了兩大杯熱水端了過來。
“愛卿真是深得我心?。 眲猿恳还锹捣鹕?,接過水杯咕嘟嘟一飲而盡。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說道:“我又不喜歡他,我只是覺得他是目前最適合結(jié)婚過日子的?!?p> “你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劉曉晨,你這家伙到底還有多少雷人的話沒說完?”何朵饒有興趣地說道。
“本來就是啊,才相親半年就結(jié)婚,能有什么感情?他這人長得還行,家境又好,人也老實,我還有啥可圖的?”劉曉晨再次恢復(fù)到葛優(yōu)躺。
“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感情也都是慢慢培養(yǎng)的?!焙味湔f道。
“哼,算求,跟他是鐵定培養(yǎng)不出來感情的。他就是個媽寶男,沒救。”
“你就嘴硬吧。”何朵嗤之以鼻。
“真的,我就等著以后生完孩子就跟他離婚!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將來有個孩子,我想要個孩子都想瘋了,真的。”劉曉晨熱切地說道。
“好伐!”何朵甩了句江臨的方言,搖搖頭說道:“你這些話也就跟我說說,到此為止啊,千萬不要讓你老公或者其他人知道了?!?p> “這還用你說!”劉曉晨打開手機(jī),翻看著自己的新娘照。
“不管怎么說,人命天注定,這話我現(xiàn)在是越來越信。你看你,不管怎么繞,總歸是在這錦衣玉食的圈子里晃蕩。原來是大小姐,現(xiàn)在搖身一變又是少奶奶,輕輕松松一套豪宅。不像我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依然逃不出孤苦伶仃的奔波打工命!”何朵感慨道。
“屁!”劉曉晨斥道:“少在這里挖苦我了,房子再大也不是我的房子,有一天如果離了婚,房子就跟我沒半點關(guān)系。我倒是想出去闖蕩呢,可我沒本事,也沒事業(yè)心。人家你靠自己的努力在一線城市又是買車又是買房,憑自己實力吃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我那八九十方的小住宅,跟你這豪宅就不在一個段位好嗎?”何朵白眼道。
“你把你的房子賣了,回寧水,你看買不買的下這個房子?”劉曉晨哼道。
“嗯,這個嘛,好像還真差不多,哈哈哈!”
“這不就對了嗎,你這就是王婆賣瓜,變著法讓我夸你,哼!”劉曉晨頭枕著胳膊,慵懶地沉浸在上百萬的沙發(fā)里出神。
何朵正想繼續(xù)辯解,劉曉晨徑自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女人再能干,也有累的時候,早點把自己嫁出去吧!有個男人,才算是真的有了家?!?p> “我倒想呢!”何朵心里一揪,嘆道:“但是婚姻這種事情,哪里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付朗糾結(jié)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何朵禁不住在心里問自己:“他,算是對的人嗎?
受上一年在垃圾出租房里的陰影影響,何朵這次堅持讓父母回家過年,并提前給了父親修葺房屋的費(fèi)用。多年無人居住,家里的鍋爐早已銹透,生火的煤炭也需要專程購買,而這些都因為囊中羞澀,讓何許夫婦縱是想回家都沒有辦法。何朵還是再三催促后,才知道問題在錢上面。父親明明一直在打工賺錢,怎么會連兩三千的修葺費(fèi)都沒有?簡單幾輪盤問,才知道是又貼補(bǔ)給了那個不爭氣的哥哥。
2017年的新年,何許夫婦又搬回了村里。年邁的何老爺子也跟著大兒子一起住,一家人四世同堂,倒也溫馨熱絡(luò)。
雖然何勝軍和劉月生有著不可調(diào)和甚至不共戴天的矛盾,雙方在表面上依然相處融洽。劉月生壓根不需要在何勝軍面前進(jìn)行任何表情管理,冷冷淡淡維持著基本的禮儀,而何勝軍和許嬌蘭也似乎全都忘記了過往的糾葛般,喜笑顏開地參加劉曉晨的婚禮。
等一家人終于全部回到村里時,蕭索寂靜的農(nóng)村風(fēng)景和婚宴上金玉榮華的奢靡場景形成強(qiáng)烈對比,讓一大家子人都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何勝軍默默抽著煙,不一會便歪在沙發(fā)上打起了呼嚕,何平則被妻子喊出去尋找不見蹤影的兒子。許嬌蘭回到廚房叮叮咣咣準(zhǔn)備起了晚飯,在家里睡了一整天的爺爺慢悠悠拄著拐杖去上廁所。
何朵站在院墻邊,腳底下是整個村子的風(fēng)貌,卻早已沒有幾戶人家駐留。抬頭望望天空,墨藍(lán)的天邊尚掛著最后一道將散的霞光,不禁悲從中來:
“年久失修的房子,在落霞親吻中安睡;
常年空寂的院落,樸實潦草的陋室,也紛紛寫滿了滄桑;
遠(yuǎn)飛的雀兒們,
可還認(rèn)得家的模樣?”
何勝軍把家里唯一的土特產(chǎn)——核桃,塞滿了何朵的行李箱。何朵抱怨著太多,卻又不忍心推辭父母的一片心意。雖然村里所有的耕地都改成了核桃樹,這幾年也已經(jīng)開始陸續(xù)結(jié)果,無奈大多數(shù)人不在村里,核桃樹早已成為野地里土生土長的植物,生死由命。
何勝軍家原先栽下去的兩百多棵核桃樹苗,最后只存活了不到三十棵。每年秋天核桃成熟時,何勝軍大都在外地打工,能按時回來收果子的機(jī)會少之又少。何平雖然住在市區(qū),卻是家里最懶的人,他才看不上那點核桃賣去賺來的錢,更懶得爬高踩低為這點事情讓自己受累。因此每年等何勝軍趕回村里時,大多只剩下樹頂上那些稀稀拉拉的核桃,離地較近的早就被周邊專門偷核桃的賊人收走了。
“家里就這么點,你全給我裝上,你們吃什么??!”何朵抱怨道。
“我們想吃的話哪里沒有?都吃了一個冬天了,村里誰家不是這?串門的時候都吃怕了?!焙蝿佘娢⑿Φ?。
“咱家里也沒幾個人愛吃這個,你這一天天工作累的,最應(yīng)該多吃核桃補(bǔ)補(bǔ)腦?!痹S嬌蘭說道。
“我也不喜歡吃,吃這個容易口渴?!焙味浒l(fā)揮了她的直女特色,忘記了善待父母心意的初衷。
“不喜歡就送人,省的還要花錢買禮物。”何勝軍說道。
何朵一想也對,過年上班后少不了拜會領(lǐng)導(dǎo)和客戶們,核桃到算得上貨真價實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還是自己家出產(chǎn)的。
“朵朵是家里的驕傲,女娃兒有出息,有本事。”爺爺靠在臥室的床頭,拉著何朵的手,渾濁的老淚灑滿老臉,趕緊用另一只手顫巍巍的擦去。
“爺爺不哭,等我在外面混的好了,就帶你坐飛機(jī)去江臨玩,去那里看花花世界!”
何朵揉揉酸酸的鼻子,隨即起身,揮手告別家人,拉著沉重的箱子踏上回臨的行程。
付朗回歸崗位的時間比規(guī)定晚了三日。何朵雖然心里有怨懟,對付朗的期盼依然無法抑制。然而當(dāng)付朗真正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僅僅一個眼神,她就已經(jīng)明白,付朗不再是以前的付朗了。
“我這個人的脾氣你知道,一是一,二是二,不要糊里糊涂把人莫名其妙擱在那里。你到底是怎么了?給我一個準(zhǔn)話,讓我知道以后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你!”
一個多星期后,何朵終究沒能耐住性子,主動開口。
付朗耷拉著頭,整個人毫無生氣,好幾次欲言又止,氣的何朵直跳腳。半晌才訥訥地說了句:“我們,還是做師徒吧。”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何朵還是感覺被憑空潑了一盆冷水般落魄又難過,只是嘴里卻不甘地說道:“那你過去的一年是什么意思?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該怎么理解?你現(xiàn)在的選擇,我又該如何理解?”
付朗嘆了口氣,說道:“師父,去年年終大會上,你眾星捧月般站在舞臺上,收獲一輪又一輪榮譽(yù)。那個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離得好遠(yuǎn)。以前,我知道你很優(yōu)秀,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總有一天會和你拉近距離,會和你肩并肩走在一起??墒侨ツ昴谴?,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隔著的,是千溝萬壑。說到底,我只是個普通人?!?p> 聽到付朗如此回答,何朵心里反而有了底氣,原來付朗只是不自信,于是口氣一松,柔聲安慰道:“你當(dāng)時有這樣的想法,當(dāng)時就要跟我說。那些其實都只是表面,你是因為太在意,反而會不自信。你看到的當(dāng)時的我,只是全部優(yōu)點集中在一起的時候。哪個人沒有優(yōu)點?相反,我這人缺點也有一大堆呀!你是鉆了牛角尖。”
然而付朗接下來的一番話,讓何朵剛剛?cè)細(xì)獾南M查g冰消瓦解。
“不止是這個……我這次回家,被家里安排相了幾次親。”付朗頭低得更低了。
遲疑了幾分鐘,何朵艱難地開口問道:“所以呢,你有女朋友了是吧?”
“我不想相親。”付朗繼續(xù)低著頭。
“所以呢?你有女朋友了嗎?”
“家里讓我相親,我就說了你的事情。我給她們看了你的照片,說了你有多么的好??墒羌依锶巳技ち曳磳Γ驗?,因為……”
“因為我比你大六歲?!焙味淅浜叩?。
“嗯?!?p> “所以你妥協(xié)了?”何朵已經(jīng)控制不住地語氣凌厲了起來。
“嗯,家里給我訂婚了。但我只是照著他們說的做了,我才不喜歡那個女的!”
……
“付朗,你,原來你是這樣的人?!焙味浣K于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滾落了下來。
“師父,別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亂了。師父,我不是個東西。”付朗想伸手幫何朵擦去眼淚,然而還沒抬起來就又迅速放了回去。
何朵心如死灰,黯然說道:“當(dāng)初你追我的時候,我也邁不過年齡的坎兒,是你一直堅持,讓我相信我們之間可以跨過去。這大半年以來,我其實常常忘記我比你大這件事情,在我的下意識里,我們是同齡人??墒悄隳苷f服自己,說服我,卻說服不了你的家人?”
“你不懂我的家人。我們家族一直都是長者為尊,在我爺爺奶奶和爸媽以及族人眼中,我只是個小輩,沒有資格和他們平等討論婚姻的事情。我真的抗?fàn)幜耍€被我爸打了一頓。我爸天天喝酒,人都快氣瘋了。師父,我一直都是個把孝順看的很重很重的人,我沒辦法背著不孝的名聲?!?p> “不用說了。付朗,你沒錯,是我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