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因為營養(yǎng)不良,我常常會感覺到頭暈眼花。所以,我只能掙扎著和科學對抗,在傍晚加強身體鍛煉。
那里有一個公園,在疫情漸漸松動的時候,很多老年人都去那里運動。我見到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奶奶,卻非常輕松地可以完成很難度的動作。大多數(shù)這附近健身的居民都有著五十歲的年紀,三十歲的身體,二十歲的心態(tài)。
五月了:
小鎮(zhèn)的花兒開了又落
在這被略寫的五月
芬芳也被春天貶謫
我總覺得
應該有個人陪我一起默寫
大地的單薄
我在日記簿中這樣寫道。
隨后,我去了留光鎮(zhèn),蘇冰的故鄉(xiāng)。
然而,在那里等了一整個黃昏,只換來她一句“我爸媽今天在家,他們不讓我出去?!?p> 回來的路上,因為連午飯也沒吃,所以暈車更加嚴重。
到望州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一出站,我立刻吐了一地。旁邊值班的工作人員不僅沒有關心,反而因為弄臟了地,對我一陣抱怨。
我起身,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一樣。沒有多遠,就俯下身體又吐了一次,這一次帶著滾燙的液體,我分不清到底是因為什么。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下來,迅速濕了衣服。
從車站到廊寰古城,還有二十里路。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但由于后來手機沒電了,到了魏西街的時候,怎么也繞不過去了。在那里來回繞來回繞,望著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霓虹,我崩潰大哭,而世界悄無聲息。
夜,一層一層漲起來。
等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了。
廊寰古城第一次亮起了燈火,當年的盛世王朝,如今安靜地坐在那里,似也有嘆息聲跌倒在微涼的風中。
兩個醒目的大字“老街”,我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親切,溫和還是現(xiàn)實的詩意被生活撞得粉碎。
我的憂郁,更重了。
我不明白,自己是怎樣一步一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突然好羨慕那些從來就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任何羈絆的人,來去都灑脫。
我再一次悲傷地寫道:一滴秋露,不會在人間待太久。
蘇冰的態(tài)度,讓我的孤獨更加細膩。
心很痛,但仍然找不到傷口,自然也無法包扎。
如同第一滴雨水落在被曬得炙熱的下水道蓋上,之后孤獨像烏云傾城大雨如注,瞬間淹沒了痛感,也刷去了痕跡。
五月中旬,腹地的暑氣蒸人,即便有風,也是熱浪滾滾。望州就像一個鐵桶一樣,一邊被濃濃地炙烤著,一遍又密不透風。
蟬鳴仿佛忘記了疲倦,連深夜也不曾停歇下來。
而我從優(yōu)勝辭職。去了廊寰古城附近的行之教育。原因很簡單,離我住的地方近,我可以回家做飯吃,能省下一部分錢而且還能短暫地休息一會兒。而在優(yōu)勝,中午時間太短,我必須要在公司那邊買飯。最重要的是優(yōu)勝根本給不了她們之前承諾的工資,而我因為生活因為蘇冰必須換個工作。可是我不敢換地方,因為我怕自己一走,就和她走散了。
盡管,望州相對比較落后,我掙不到錢。當然,我也清楚,掙不到錢更留不住蘇冰。可我依然感覺離她近,總要好一些。
也許根本上我害怕的是改變,眼前的生活雖然很糟,但勉強過得下去。這樣注定了我后來的慘淡。
第一周還是實習期,依舊沒有任何生源,我每天的工作是刷題,并且同時讓我撿起英語課程,以備師資。
五月二十二號,最難忘的一天。
已經(jīng)逐漸放開的街道突然再次拉響了警報,各社區(qū)的廣播里傳來密簇的警告:“凡是從浙江溫州來的人員請立刻向社區(qū)報備,并居家不要隨意走動?!蓖瑫r,各車站第一時間被封鎖起來。而周圍的超市商店也在逐漸被關閉。只有老街附近的早點還暫時營業(yè),但根據(jù)正常情況推測,不消中午,街道上一定死寂一般,只能聽到急救車趕趟兒,社區(qū)廣播一天循環(huán)播放防疫措施和疫情態(tài)勢。
可能是愛情的打擊、親情的淡漠、債務的催迫以及看不到希望的未來,讓我已經(jīng)無所畏懼了。甚至,我想著自己要是被感染了,治療無效,反倒是一種解脫。
因此,我還是和往常一樣,七點半正常去廊寰古城吃早飯,然后穿過曲折的弄堂,再穿過大廣場,順著南街,走三百米就到了。
空陰沉得厲害,我習慣性地不看天氣預報,自然也沒有帶傘。
八點一刻,我正坐在圓桌上安靜地剝雞蛋,忽然QQ界面彈出來一條消息。
“我在路邊擺攤,書本全都賣出去了,包括那本《月亮和六便士》。我決定和你分手了,QQ我刪了,畢竟我也不想有好友。”
我顫抖著雙手點開頁面,是蘇冰。視線瞬間僵住,心跳得厲害。沒等我反應過來,界面已經(jīng)變成了“解除關系,或添加好友”。
天瞬間塌陷下來,只覺那顆猛烈跳動的心臟,很快脫水變干,然后被誰狠狠地砸上一錘,迅速碎成無數(shù)粉末。
隨著一聲轟隆的閃電,大雨落下來,打在外面的石階,發(fā)出密集的噼啪的聲響。
我親眼看著某種東西在迅速地猛烈地從身體里硬生生地扯開,直到拽出一汪帶血的眼淚。
心臟收緊了,卻怎么也合不攏。
我若無其事的起身,腳底卻扎了根,血液在往地下猛灌。胸腔劇烈起伏,失去體重,失去平衡,連帶著呼吸開始無序地錯亂起來。
模糊中,對面的客人,正在贊嘆那碗小米粥熬得勁道。
外面的雨聲迅速加大,老街里的人談論的更加盡興,來來去去,卻都像是一幀幀無聲的黑白電影,慢節(jié)奏地播放著。
我搖搖晃晃,努力走向門口。密集而豆大的雨點,撞擊地面勾出一行行落下又起來的白浪的雨腳。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我不記得那天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那是夢還是現(xiàn)實。
不顧進進出出的顧客,也不顧門檻上路人帶來的泥埃,走到門檻處我一下子癱坐下去。
一個又一個電話,雙手顫抖著,像是影視劇里被恐嚇得失了魂魄的人,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卻是要按上好幾遍才能完成。
可是換來的是忙音和一成不變的“正在通話中”。哇的一聲,手機從手上掉落,我雙手緊緊抱住頭,蜷縮在門口。極大的痛苦,讓前十秒鐘的哭腔壓抑成無聲,隨后被無限放大。
來往的客人都被吸引去視線,只是沒有一個人去靠近,我像個孩子一樣,哭得撕心裂肺,很快鼻涕和眼淚融在一起,濁了臉龐。
眼淚決堤,因為滂沱的哭聲,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狂亂抖動,如犯了癲癇。我又拿起手機,一遍又一遍撥打那個已經(jīng)被拉黑的號碼,仿佛是在努力證明那只是個意外。
忽地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顧外面已經(jīng)下成了簾幕的大雨,直接沖進去。
向著東面的方向盡最快的速度跑去,盡管剛一出門,渾身就已經(jīng)濕透了。但我早已失去知覺,一直跑一直跑,忘記了呼吸和疲倦疲倦。
那是朝著火車站的方向,二十里的路程。中途在素英街迷了方向,來回繞了兩圈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迷了路。癱倒在了道路上的坑凼里,滿身黃黑的泥污。
像極了很小的時候,在大街上找不到媽媽而嚇得哭喊的樣子,可憐,無助。
我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是怎樣繞過那條總讓自己迷路的街道,又是怎樣跑到火車站臺,失去理智一樣,向櫥窗的工作人員跪下,求他們讓我坐上去往留光鎮(zhèn)的列車。
顯然,工作人員被這一幕嚇到了,也震撼了。
跪拜,何止是一個動詞。
一位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從后面快速地繞到他跟前來,“先生,你不要哭,請問您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我…求求…求求你,讓我去,讓我去。求求你,求求你了……”
“先生,您要去哪兒?”
“我要去,要去留光,我要去留光鎮(zhèn)?!?p> “對不起,先生?,F(xiàn)在這會兒列車還沒開通,我們真的很抱歉,確實做不到?!?p> “請問您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她再次耐心地問道。
“她,她,她說她……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因為哭得太厲害,很多次都讓旁邊的人感覺到我可能會一口氣吸不上來……
那一天,我忘記自己是怎么回來的,更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找到土城,再一步一步爬上高高的六樓。下午六點半,從極淡極輕極細的夢里驚醒。似乎從未停止的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疲倦到快要碎掉的身體里噴灑出來。
我在房間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街坊,自然也引來從來只在收房租時才搭上一句話的房東。
再后來,我發(fā)了瘋似地翻箱倒篋,終于在一本印著梅花的筆記本里找到了一串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數(shù)字,以及旁邊一段后來添上去的醒目的文字。心撲通撲通快速地跳起來,仿佛就要從皮膚里蹦出來。
那是第一次與她見面:二三月的陽光透過鏤花的木格窗子,灑在她干凈的側臉,咖啡館的滿天星是那樣的溫馨雅致,只是一眼,時光悄悄凝固,歲月開始有了化石的模樣。趁她去洗手間的罅隙,我在日記本上鄭重地記下了她不經(jīng)意間提起的家里的固定電話。
后來我無數(shù)次到那個初次見面的咖啡館久坐,可是你應該永遠也不會知道。故城的咖啡館里,又添了一間閣子,新來的老板娘調(diào)了味道。二樓拐角處的那個位子,一直沒有變,桌角上你名字的鏤紋也還在。晌午的陽光像是夾心餅干一樣,輕輕一觸,就碎了一地的甜。我還是沒有收到你的來信。而日子縛了勒痕,春天在銷聲匿跡。
———陸辰安
我找到了救命稻草,同時也忐忑極了。
“你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神經(jīng)病,你不要讓我惡心你?!?p> 那是她現(xiàn)在媽媽的手機。但是此刻卻在她身邊。
連續(xù)撥打了兩個依舊如此。
緊接著,我又顫抖著手臂撥通了她爸爸的電話。
我?guī)缀跻]上眼睛了,我害怕再次聽到“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然而,當短暫的正在接通中出現(xiàn)的聲音時,我的心里似乎更害怕了。
“喂,你是哪位?”
我一下子聽出來四十來歲,望州味道的方言。
“我……我,我是……”
我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依著我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上蘇冰在我心目的重要,但凡有其他選擇,我一定不會打電話給她爸爸。
“我,我是蘇冰的朋友。她,她現(xiàn)在……”
短暫斷掉的哭聲再次被曲曲折折地連起來。
“她,她現(xiàn)在不理我了。你,求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訴她……”
哭聲決堤,我無法將一句話完整地講出來。
“你是做什么的?”
對方的語氣立刻冷了很多,當他知道我不過是剛畢業(yè)的一個窮打工的,立刻就把電話掛了。隨后還補充了一句“滾吧,不要再來騷擾我女兒”。
隨后再打,又是“正在通話中”。
我的世界,天塌地陷。在望州,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只有六樓一個逼仄的小屋,虛弱的身體,癱瘓又清醒的的神經(jīng)和一身似乎在不斷加重的債務。
那些日子,我恐懼傍晚,漫長的夜,會讓我窒息。短暫的睡眠,總是讓我在深夜哭著醒來,然后努力捂著嘴巴,用力咬住自己的胳膊,好多次直接滲出血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也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只知道,我這樣子不會影響到周邊的租戶。
我常常會在黎明前做夢,夢到她說她要回來了。然后,猛地驚醒,隨后涌過來一陣又一陣無休止的巨大的落寞和恐慌。
因為黎明會讓我清醒,所以我又害怕見到光。
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洗手間,會在刷牙的一瞬間,想到她,然后精神;立刻崩潰掉,癱坐在幾天沒有打掃過的污濁的洗手間里。
呼吸變得很不均勻,時而急促要窒息一樣,時而又緩慢沉悶,仿佛陷在了沼澤里。我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要怎么過,時間好長,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
已經(jīng)夏天了,我蜷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我試圖向世界求救,然而,我卻不知道找誰。
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家是你的后盾,可是家對于我來說是另一處黑暗。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關于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有還是沒有。只知道,負債的那一會兒,我曾向自己的朋友隱晦的表達過自己的處境,而對方也很快轉移了話題。
我曾經(jīng)以為,這個女孩會是自己唯一的聽眾和依靠。正是這樣過分依賴,讓此時此刻的我,失去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