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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告白

明天,日子會很明朗

雪的告白 秋末的詩 3203 2023-08-20 16:34:54

  我在意別人異樣的目光,我在意父親冗長的嘆息,我在意那條老街被更改的模樣,我在意我自己窘迫的面孔…

  于是,我就在這樣的“在意”中,失去了太多太多。我沒有守在年邁的奶奶身邊一天,我聽我哥說她常念叨我,一遍遍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我能想象到她滿頭白發(fā),常站在門口瞭望,落寞的神情里滿是擔憂和期盼。

  奶奶她眼睛常年不好,多次治療也沒有好轉(zhuǎn),那會兒更是漸漸看不清東西了。記得那一次,我剛畢業(yè)回家的那個暑假,我站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她已經(jīng)認不出我來。她喜靜少言,自己一個人住在山腳下,和熙攘的村落隔開了一段距離。爺爺去世兩年了,爺爺在的時候,她們一天吵到晚,爺爺走了,奶奶表面上說清靜了,清靜了。但是,每當夜晚來臨,媽媽給她送飯,總能聽見小聲的啜泣。

  她是一個倔強的人,從來不在人前哭,也不愿意挨著爸爸叔叔們過活。就一個人,伴著粗糙的三餐或兩餐。

  挨過季節(jié),挨緊歲月。

  上一次見她已經(jīng)是一年半之前了。記得回家的那兩日,鉛灰色的天空,總陰沉沉的,仿佛郁結(jié)著肥沃的心事??諝饫锊粫r地籠起一層極細極安靜的雨絲兒,悄無聲息的把我的思緒拉回十幾年前,剛記事的那會兒。那時候什么都新鮮,在純客觀的視角里尚且不知憂傷是什么東西。那時候喜歡去剛收割完稻谷還未來及翻耕的壩地里嬉鬧,在枯草叢里捉螞蚱,背著破舊的竹簍撿拾遺落地里的花生和地瓜,圍著山頭一窩山雞做過的巢穴四處追趕,去山半腰的地方等野兔……那時候真是“無惡不作”,而簡單的日子里,沒有其他復雜的構(gòu)造。如今回想起來,時光不言,卻悄無聲息地修改了太多的細節(jié)。一如那往昔的記憶,只剩下清晰的輪廓,關(guān)于五官,任你怎么精心描摹勾勒,結(jié)果都是牽強的。

  回家,仿佛也不再那么自然。誠然,那更有歸屬感,但是在時間上,卻反而更像一個歇腳的客棧。從工作的地方乘末班列車,深夜了才趕回家。還未來及陪家人聊聊悲歡喜樂,未來及仔細審視母親額角新擠出的幾根銀發(fā),未來及看奶奶眼角又悄悄勒出的深紋……慌慌張張的行程,卻把匆匆碾得極細,最后只精致了離別。而團圓,是親人間互相撫慰的處方解藥,也是歲月的遷逐對他們?nèi)找胬先サ臏厍閷徟?。一切都在默默享受,一切也都在默默償還。

  故鄉(xiāng)沒有什么變化,總是在三兩場番小雨過后,天氣便迅速冷了下來。喜鵲把屋子搭在高高的樹梢和水泥電線桿上,偶爾發(fā)出一聲凄切的鳴音,繞在空氣里久久散不開去。故鄉(xiāng)的小山丘上,三分橘綠七分鵝黃,大面積的蕭瑟中,偶爾夾雜少許的枯紅,那是已經(jīng)失去水分的山棗和未來及采摘的山楂,此刻干癟的掛在干枯黧瘦的枝梢。橙黃的野柿子,綴滿枝頭,卻并不顯得豐盈,因為葉子早已落光,地下堆了厚厚的一層,稍稍踩上一腳,伴著枯枝乍響,碎得徹底,那是生命最后一次完全裂隙的地方。

  走的那天清晨,冷空氣堵了一路。通向奶奶家的那條黑土路稍稍有些泥濘,新買的鞋子上沾了一些土灰,后來直到上了火車也不舍得擦去。我看到還浸著露水的秸稈凌亂的倒伏在地頭,枯掉的狗尾巴草僵硬的揉進土層,干皺的花生葉子蜷縮著身子,背面泛著深深的灰。我嗅到一股不可名狀的味道,在靠近奶奶門口的地方,越發(fā)濃重。是她家院子里傳出來不規(guī)則的犬吠,是炊煙里熟悉的風景,亦或是她非要塞進我背包的兩斤月餅,那是頂老式的月餅,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再在商店里看到。在回家的前一日,望州的一個街頭,還偶爾看到一位年邁的老爺爺,推著手推車,用濃重的方言的吆喝著“月餅,老式月餅……”,粗糙而簡單的結(jié)構(gòu),一口吃下去,會掉落滿手的渣滓,會粘牙,會有一股手工捻出來的中秋氣息,記載著我年幼那些年月里最純質(zhì)的歡樂。

  而她的眼睛越發(fā)嚴重了,我再向她招手她幾乎看不到了。而這時候時間往往是那么著急,我不得不很快轉(zhuǎn)身,留她愣愣地待在原地。我想她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下一秒我已隔她數(shù)十米遠。這樣的場景仿佛八九十年代泛黃的老照片里標配的畫面,從來沒有想到如今在我這個年紀竟以這般溫和又猛烈的方式,悄悄戳疼了心靈較柔軟的一角。

  其實,我明白的,不管暌違多久,故鄉(xiāng)總是具有強大的治愈能力和極高的包容度。從不嫌棄我的灰暗和丑陋。

  想象那些在望州的日子,是我小半生來最陰郁壓抑的歲月。那是穩(wěn)定下來的顛沛流離,疫情失業(yè),負債還錢,遠離親故,獨居一隅,伴侶離棄,那些轟轟烈烈又細細碎碎悲傷,抑揚頓挫的時光里,滲進血液。于是,閉塞成了生活的常態(tài)。寂寞和孤獨是折磨也是出口。我會恐懼黎明,會惶惑黑夜,會堅定的以為人生走到了一個死局。一切冰冷的客觀事物,挑撥起了我所有的脆弱和無奈。甚至我每天看到我的影子也離自己遠遠的。于是,夜晚走出房間,走到最明爍的路燈下,小聲的乞求:“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那真是病態(tài)極了,我穿過居住的巷子,晚間的喧囂里都是我空洞的回響。

  而那趟回去,即便是那么匆匆,但回到故鄉(xiāng),回到那條走了近二十年的土路,回到自家庭里,回到小書屋里……聽到媽媽的嘮叨,看到小侄女可愛的小臉蛋兒,小侄子笨拙說話的樣子……仿佛自己的昨天,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但轉(zhuǎn)過身,我知道,明天我還是只有我自己。我無法向別人訴說,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我像是一個被終身禁言的罪人。

  笛卡爾說這個世上有很多可悲的人,明明在被愛著,眼睛也看得到細節(jié),卻無法感受愛,更沒有力氣去愛;還有一些人,能夠觸摸愛,卻無法向別人表達愛。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但我知道自己是可悲群體中的某一個。

  隨著人生閱歷和心境的轉(zhuǎn)衍遞嬗,故鄉(xiāng)也不踳事物的本質(zhì)規(guī)律,她的雙重性質(zhì)體現(xiàn)得越來越明顯。她是唯一一處在我走投無路,可以藏納我的地方,同時卻也會不著痕跡的悄悄刺疼我那些最世俗的一面。是自尊心在作祟,是從小扎根的自卑,是村子狹隘膚淺的觀念問題……所以,很多時候,我太想家了,卻找不到理由回去。關(guān)于灑脫,大抵是有保質(zhì)期的。

  除了奶奶等親人以外,還有鄉(xiāng)里秋天的黑土路、浸泡著人間的涼霧、北山上的山楂樹、野葡萄、柿子樹以及三分橘綠七分鵝黃的遠山…暮色冥茫下,交錯的五線譜綿亙向不知名的遠方,蕭瑟與溫暖,連綿起伏,那是人間最凄美的季節(jié)。

  用心靈去捕捉,歲月凹凸不平的紋路,是那么細膩。

  親情的慰藉,愛情的曼妙,友誼的珍貴,在那個季節(jié)仿佛都被重新修葺。

  六七點鐘的時候,飲一碗暮色,秋的寂靜,便是人間的上等處方。

  而這一切,都停在了我的印象里,成年之后,一一錯過。

  我的心境變了,人間也變了。

  思緒拉回來,中緯度地帶的港冬,汗滴嵌入了質(zhì)感,五月中旬已經(jīng)熱得要命了。這座城市迫不及待地穿上火衣,把人們包裹得嚴嚴實實。

  那一段時間常??梢钥吹交鸺t色糖果紙一樣的余暉在天空漫開,沾在城市道路了兩側(cè)的樹梢上、草葉上,再緩緩滾到四下的溝道里,找不見了。

  六月以后,港城便進入連綿的雨季,潮濕籠罩著整座城市。我住的公寓后面的那條街排水系統(tǒng)比較差,雨水不規(guī)則地積了一汪又一汪。透過玻璃窗子,常常會外賣小哥騎著電動車經(jīng)過,掀起一片片混濁的水浪,無聲地攪動著城市的一角。

  “那蘇冰之后沒有再聯(lián)系過你嗎?”

  有過,只是都關(guān)于錢。來了港冬之后,我沒有再打聽有關(guān)于她的任何消息,只是聽說那個男生最后因為涉嫌販毒被抓進監(jiān)獄。我知道蘇冰沒有事情,但她也沒有回到張慕華的身邊。

  也許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遺憾使然,是我害她被學校開除,是我害得她找不到好的工作。另外,我知道她和我一樣,都是個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人,或者她比我還要困難。于是,每次發(fā)工資下來我都會留一部分錢轉(zhuǎn)給她,不過我很艱難了。硬是咬著牙,前前后后給她轉(zhuǎn)了兩萬三千塊。再那之后,再也沒有然后。

  “你真是個傻子,她哪里把你當作人來看待,你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你還要這樣對她?!?p>  白色的呼吸,緩緩繞過溫夢雪的臉龐,眼眶里那一汪晶瑩的湖水,終于一顆一顆細膩地溢出來,化作窗外簌簌的落雪。

  夜,安靜地,白了。

  “陸辰安,人間有四個季節(jié),但是你有一個自己的季節(jié),在落雪的時候。你不用著急著趕路,甚至不用慌張著長大,因為夢是溫的,我永遠在那里為你滾燙著。”

  —溫夢雪

  柔和的燈光曬干潮濕的往事,望著陸辰安沉沉睡去的臉龐,溫夢雪心里開出一千萬個春天。

  明天,日子一定會非常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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