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安恍惚的瞬間,中年男人已經(jīng)笑盈盈地端上來一瓷盆熱氣騰騰的酸菜魚。
空曠的房間里,頓時彌漫著濃濃的飯香。
他輕巧而嫻熟地放在桌子上,仍舊一臉的微笑。
“謝謝?!蔽铱蜌獾?。
“不用客氣,你們慢慢吃?!闭f著又轉(zhuǎn)身向著廚房走去。
飯桌上,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溫夢雪連吃飯的動作都那樣優(yōu)雅。陸辰安一邊吃一邊望著她出神,這時候窗子外似乎又刮起風(fēng)來,一兩片雪花,從房頂零星地飄落。
而廚房那邊卻斷續(xù)地傳來爭吵的聲音。
“不行,你就別想了。下個月女兒還要交一大筆鋼琴和舞蹈費(fèi)用,兒子的病情還沒有好轉(zhuǎn),醫(yī)生說要耐心的觀察一段時間。營養(yǎng)以及藥物肯定又要用去一大部分……”
“好了,我知道了。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嗎?”
中年男子打斷了一位相仿年齡女性越來越強(qiáng)烈的抱怨。
“你想辦法,想了快一個月了,想的是什么,想的是撂下這個店鋪去做能掙錢的是吧?你能不能清醒點(diǎn)兒。想想當(dāng)初嫁給你,并且賣掉老家的房子地契以及一系列全部的家當(dāng)我就后悔,當(dāng)初我就該聽爸爸的話說什么也不要跟著你,如今過得如此窩囊……”
她隱隱委屈的要哭起來,中間還夾雜著稚嫩的嬰兒持續(xù)而執(zhí)著的哭喊聲。
“你……哎,我……”
男人并沒有繼續(xù)跟她爭論下去,緊鎖著眉頭,從里面緩緩走出來,一臉沮喪。
剛才的爽朗被一層密致而細(xì)膩的惆悵圍剿,嘆息聲不經(jīng)意間拖得冗長。
他并沒有過來招呼陸辰安他們,而是轉(zhuǎn)身拿著一把掃帚和一塊沾了水的抹布心不在焉的一遍遍清理著本來就已經(jīng)很干凈的地面與桌椅。
憂愁無形之中氤氳在空氣里,一圈圈簇繞著……
陸辰安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夾了半塊的魚肉,顫抖著掉落在桌子上。
他不敢抬頭去看溫夢雪,心跳漏掉半拍。仿佛,一腳踩空,所有的神經(jīng)跟著緊張起來。
“老板,您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溫夢雪一邊握緊陸辰安的手一邊向旁邊的男人問道。
顯然,這是為了保護(hù)陸辰安的敏感。
“哦,沒事,你慢點(diǎn)兒吃,沒有事?!?p> 男人有些恍惚,過了一陣子才想起回答。連連微笑著向溫夢雪表示抱歉。
“哎,沒什么生意。再加上本來近幾日因?yàn)樘鞖庠?,便更加清寂冷淡?!?p> 說話間他一臉頹喪,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爭吵中緩釋過來。
“你們剛才是……”
溫夢雪突然噎住喉嚨,似乎發(fā)覺自己這樣問來有些唐突。
“不好意思,我的話有點(diǎn)兒多,希望您別介意?!?p> 溫夢雪略帶尷尬。
“沒關(guān)系的,家里面出了點(diǎn)事情?!?p> 男人輕聲道,微笑里滿是疲倦。
“哎,生活不容易呀。都怪我沒本事,連妻子兒女的生活都照顧不好?!?p> 言語間,他又開始嘆息起來。
“我看你這家店子無論是從房間裝修風(fēng)格,菜單樣式還是地理位置都挺好的啊,應(yīng)該挺能賺錢的吧。怎么會有你說得那么糟呢?”
她有些驚訝的說道。
“你有所不知,可能是我天生不適合做這一單生意吧。附近的好多店家雖然都比不上我的這些優(yōu)勢,但是他們似乎都比我會經(jīng)營,都比我做的好。
而且,最近沿街的地方廓開了幾處大的星級飯莊,很輕易地就把我們這一條街上的生意頂垮了。我猶豫著想要轉(zhuǎn)行,但家里人都不同意,這不剛才還在爭吵著,讓您看笑話了。”
他垂頭喪氣的說道。
“爭吵嘛,這是常有的事情。我爸媽也經(jīng)常因?yàn)楦鞣N矛盾,一言不合就吵起來。”
溫夢雪微笑著,聲音溫和輕柔。
“唉,其實(shí)都是我對不起她。想當(dāng)初她不顧家里人反對,把一生的幸福都押在了我身上。我們這家店的裝修布置,全是她的嫁妝換來的。而我……我確實(shí)讓她失望了。這十多年來她傾其所有支持我鼓勵我,從一個青春活潑的妙齡少女,變成了一個日夜操勞,甚至對生活失去期待和幻想的普普通通的中年婦人。這么多年來,為了生存,她忘記了口紅,忘記了華服麗裝,她的眼睛里只有抹布和鍋。年輕時許諾她去過的地方,如今幾乎沒有實(shí)現(xiàn)一個……都怪我沒有本事,這些年她跟著我受盡了苦楚……”
他低著頭一臉的無奈與痛苦,像是醉酒后,無所顧忌地自言自語。又像陷入泥沼中既想要努力掙扎又不能掙扎一樣,在矛盾中徒增哀傷與絕望。
“那大哥沒有想到要轉(zhuǎn)行做什么了嗎?”
這時候女人抱著孩子從里面走出來。
也是中等身材,但一頭秀發(fā),大眼睛雙眼皮,頗有氣質(zhì)。
“你快抱著小寶進(jìn)去休息會兒吧,忙了一整晚了,下面我來。”
女人說著把熟睡的嬰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男人的懷里,看得出來,兩個人對孩子十分疼愛。
然后她嫻熟地給每張桌子添置配具,同時低著頭,“我剛才說的都是氣話,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你也知道我說話不經(jīng)大腦?!?p> 像是在道歉,聲音溫和得完全不是剛才里間房里傳出來的那個人。
頓了頓,她又道:“我剛才也不是想要跟你爭吵,兒女們所需要的那些錢也不是問題。我只是不想你好高騖遠(yuǎn),不切實(shí)際。我們的生活又沒有差到吃不起飯,穿不起衣服。況且,就算店鋪倒閉了,我們至少還有住的地方吧。我們年輕那一會兒,什么沒有經(jīng)歷過,現(xiàn)在還怕這些。今后,我們好好謀劃,虛心向別人學(xué)習(xí),好好經(jīng)營這家飯店。畢竟,這是當(dāng)時你我的夢想。我們不求做的多好,但是只要還能維持生計(jì),能溫暖來往的旅人,能貢獻(xiàn)我們的一份微笑,我認(rèn)為這就很成功啊。”
女人聲音溫和,說了很多,但她自己似乎并沒有覺察,自顧自地講起來。
男人一言不發(fā),望著懷里的孩子,又望著正俯身整理餐桌的她,眉眼間盡是愛和溫暖。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大半,細(xì)碎的飄落下來。
“不要去擔(dān)心,我就在你身邊。我們是我們自己,不是別人,不是任何人。我們應(yīng)該信任我們?!?p> 她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有些沉默的陸辰安。
陸辰安剛想說些什么,街角傳來陳雅森溫柔而略帶深沉的嗓音。
“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見你,所以我很珍惜,不敢大意。用盡所有力氣,小心地愛你,唯恐弄丟你,一切來不及……”
溫夢雪下意識地緊緊握著陸辰安的手,美麗的臉龐盡是溫柔和幸福。
“你聽到?jīng)]有,這就是我的心聲。陸辰安,我明確的告訴你,我愛你,我會用一生的時間,看你反復(fù)向我確認(rèn)?!?p> 陸辰安無言,只是呆呆地凝望眼前的女孩。寒冬鈍去了棱角,時間泡進(jìn)溫柔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