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既生瑜何生亮
對于宋天鴻這種才華橫溢，卻又有點心理問題的高干子弟。
李東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么觀點。
只能默默地看著對方。
如果徐志誠在這兒，他跟宋天鴻應(yīng)該有共同語言。
但眼下徐志誠和齊定國都在前山，他身邊只有馬文才等人。
上陣殺敵沒問題。
至于摸透人心，那就別提了，都不是專業(yè)人士。
魏雄英有這個潛力，但李東一點都不信任他，更別說讓魏君子給自己當參謀了。
“順之兄，我有三問，若你都答上來了，別說這天門寨的錢財和婦人，就是你那反清大業(yè)，我也能鼎力襄助！”
看見李東陷入了沉默，宋天鴻帶著微笑，緩緩說道。
李東就是一個工廠技術(shù)員，歷史知識、政治常識、經(jīng)濟見解，都很欠缺，正準備拒絕宋天鴻，中止兩人間沒有營養(yǎng)的談話。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第一問，就是想請順之兄解惑，如何馭民！”
聽到這個問題，李東愣了一下。
宋天鴻看見對方那愕然的表情，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看來這李東李順之，也是個尋常之人。
空有一腔熱血，卻無才無德，心比天高，命比紙??！
這馭民之術(shù)，乃是帝王屠龍術(shù)最基礎(chǔ)的學問，造反必備，不懂馭民，這反嘛，是絕對造不成的！
他卻不知，李東發(fā)愣，不是因為不知道答案。
恰恰相反，后世刷過無數(shù)抖Y的李東，對如何馭民，卻是有著獨特的認識。
無他。
李東本人就是一個愚民！
如同在精神病院被人研究的達文西一樣，怎么被人愚弄的，他心知肚明，只是無法反抗而已。
“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此乃馭民的根本要旨，”李東輕聲道，“仲明兄，以興安縣為例，縣北鄉(xiāng)村，有一鄉(xiāng)民，王五，每年可節(jié)余30兩白銀?！?p> “我若執(zhí)掌天下，則稅其33兩白銀，令王五永處貧窮之中，平日里勉強渡日，遇到饑荒時節(jié)，便只能死去，空出田地，靜待另一個王五耕種?！?p> 宋天鴻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
這李東李順之不是秀才么，怎有如此眼界？
“若是遇到豐收時節(jié)呢？這王五有了存銀，你那三兩的永貧稅銀，也就沒了后續(xù)！”
三十三兩，減去三十兩，剛好是三兩。
這也是很多農(nóng)民能夠借到的銀子數(shù)目，只要不把農(nóng)民逼得活不下去，他們就不會造反。
李東這一招，正好打在農(nóng)民的七寸上。
讓他們永遠都處于借債的境遇中，永遠都在還債，父債子還，子債孫還，子子孫孫無窮盡，直至絕戶！
但宋天鴻說出的豐年，正好就讓農(nóng)民們破除了這種借債的境遇。
一年下來，有可能存了超過四十兩白銀，那三十三兩的稅收，就對下一年的借債，沒有任何壓力。
那朝廷的稅收政策，就會失去對農(nóng)民的根本控制，造成很大的社會問題。
要么不增稅，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
要么增收稅賦，剝奪這多出來的銀子，造成頻發(fā)的社會動亂。
如果換作另一個清朝人，肯定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因為一百多年后，李鴻章也沒回答出來！
最后李中堂把這問題，扔給了戰(zhàn)爭、饑荒和疾病來解決！
豐年之后，必有大災(zāi)，說的就是這種特殊的情形。
“豐年，災(zāi)年，并不可控，但有了余錢的百姓，都會渴求讀書、修住宅、求美婦！”
李東根據(jù)后世的經(jīng)驗，侃侃而談。
三百多年后，教育、住房和婚姻三座大山，壓垮了所有的社會普通青年！
“可在城鄉(xiāng)廣修私塾，既可令天下寒士吃得一口飽飯，也可令有了銀子的百姓們，踴躍送兒子入學?！?p> “也可在城內(nèi)修建住宅，賣給無房之貧民居住，用抵押等方式，借銀子給這些貧民，令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在還款，無睱多想。”
“可提高婦人的彩禮，完全開放賭博、青樓等，令有銀子的百姓，都去尋求短暫的快樂，花掉多余的銀子。”
“等待下一個災(zāi)年的到來，他們就會重新回到永遠缺少三兩銀子的處境中，直至死亡?！?p> 聽到這些聞所未聞的措施，宋天鴻驚得目瞪口呆。
手中的玉如意，情不自禁地拍擊著手掌。
“順之兄，大才！”
這完美的災(zāi)年、豐年馭民閉環(huán)，簡直是天才般的創(chuàng)舉！
尤其是擴大教育，絕對是神來之筆。
既解決了那些落第秀才的不滿，又解決了消耗百姓手中銀子的難題。
沒有哪對父母，能夠在兒子的教育問題上，節(jié)約銀子！
當然，在滿清康熙年間，女兒的地位，在家庭中是最不重要的，李東和宋天鴻都自動忽略了女性的教育問題。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這第二問，敢問順之兄，如何強軍？”
被李東的馭民之術(shù)震了一下，宋天鴻的語氣，開始變得客氣起來。
李東搖了搖頭：“我不懂行軍打仗，但強軍，無非是大炮勝小炮，大銃勝小銃，訓練有素者，勝疏于操練者而已?！?p> “順之的炮，是青銅炮，還是紅夷炮，抑或回回炮？”
宋天鴻所說的青銅炮，是華夏特有的土炮，回回炮是扭力炮，紅夷炮是西方傳過來的前裝滑膛炮。
“自然是紅夷大炮，銃也是西夷常用的自生火銃，而非滿清所用的火繩鳥銃?！?p> 自生火銃，是明朝末年畢懋康所著《軍器圖說》里，對燧發(fā)槍的命名。
滿清采用滿、漢分化的軍制，很多綠營兵，都是裝備的火繩槍。
八旗兵最好的武器，是前裝滑膛炮。
至于燧發(fā)槍，連八旗兵都沒裝備，更別說綠營了。
此時距離西方各國列裝燧發(fā)槍，已經(jīng)過去了五十多年，很多燧發(fā)槍也流入了南中國海，被稱為自生火銃，或者是燧發(fā)鳥銃。
因此宋天鴻自然明白李東的意思，不由得被這見識廣博的青年所震懾。
“兵制統(tǒng)一、厚賞厚薪，每日一操練，恩威兼施，令士卒信服?！?p> 李東把謝清盈教給他的話，重述了一遍。
每日一操練？
聽到此處，宋天鴻苦笑了一下：“順之大才，某不及也，這第三問，也就罷了。”
要想天天操練士卒，對銀子的要求，那是相當苛刻的。
一支每天都訓練的軍隊，開銷將十倍于普通軍隊！
李東這話。
就相當于要壓縮所有的開支，把銀子全部花在軍隊上。
這樣練出來的軍隊，配上紅夷炮和自發(fā)火銃，不是強軍，又是什么？
原本他還想問李東用人之道。
但想起李東對于馭民、強軍都有相當獨到的見解，見識甚至遠超自己。
也就息了詢問的意思，免得自取其辱。
實際上，倘若他真的詢問李東用人之道，李順之就得露出馬腳。
用人，才是帝王心術(shù)中，最難的一關(guān)！
除非是徐志誠在這兒。
否則李東根本就答不上來！
不過對于宋天鴻這種整天與人相斗的天才來說，這反而是最簡單的一關(guān)。
他以己度人。
認為自己都覺得簡單的事，怎么能難倒李順之這種大才呢？
因此就息了詢問之意。
他又不是要刁難李東，而是想找一個合作伙伴。
眼下看來，李東確實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
至少，不是那種一推即倒的普通反賊！
宋天鴻倒提著玉如意，發(fā)了一會兒呆，才抬頭看向李東：“我愿把這天門寨全部讓給你，再令趙有康投入你的麾下，他有萬夫不擋之勇，是不可多得的良將之才！”
“我將盡我所能，幫你在桂北諸府，籌措糧草、銀兩、火器等物料，同時打探官府消息、延緩官軍圍剿?！?p> 說完，他嘆了口氣：“順之兄，既生瑜，何生亮，本來我對這天下，還有點心思，但眼下嘛......”
看著對方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
李東愣住了。
他不過就是把后世得到的信息，重述一遍而已，中間漏洞還很多，沒想到就震住了對方。
看來信息改變命運，不止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