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伴在裴院長邊上，與過來打招呼的客人攀談。
事實上，裴郁在獨立招待客人，只是級別更低。她理解父親的用意，小山已拜入風城不與世俗爭鋒......她遲早需要獨當一面的。
“希望您玩的開心，陳科長。”裴郁端著酒杯，微笑迎接下一組客人。
當見到走來的一男一女時，她稍稍訝異地挑了挑眉，主動迎了兩步，說道：“歡迎，胡同學。請問這位是？”
胡希大笑著與裴郁碰了杯，杯口稍低，介紹道：“陳南星陳同學，也是黑石的同學?！?p> 裴郁微笑著地遞去酒杯，陳南星連忙迎上。
砰。
碰杯稍稍重了些。
裴郁與胡希大客套了幾個來回，突然說道：“胡同學，前天我見到張同學。她還跟我提到你了，你們不是還在一起嗎？”
胡希大的笑容僵住了，陳南星也馬上放下手腕，胡希大瞥了眼陳南星，低聲說道：“我跟小南不是那種關系......能不能請您別告訴......”
裴郁笑了笑，優(yōu)雅地轉身招待下一組客人。
胡希大懊惱地拍了下額頭，滿懷心事地回到座位。
裴郁招待完這組客人，回頭發(fā)現(xiàn)陳南星依舊站在原地，盯著不遠處的父親。
“陳同學好像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迸嵊舻闹鲃哟钤掞@然出乎了陳南星的意料，她匆忙地撩了下頭發(fā)，略顯緊張地說道：“的確我不太常來這樣的地方?！?p> 裴郁笑語盈盈地看著陳南星，她的目光越過陳南星，看向遠處的楚秋。
正關注這里的楚秋皺起眉頭，裴郁這女人絕對不是個善茬......陳南星跟她扯上關系絕不是好事。
此時，一位侍者在楚秋耳邊說道：“請您到二樓陽臺，有人找?！?p> 楚秋愣了一下，找他？
裴郁見楚秋離席，重新將目光投向陳南星，說道：“胡同學是有女朋友的，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p> “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陳南星不知道該怎么說，思考了半天之后只是干巴巴地說道：“......我不知道胡同學有女朋友。”
“胡同學父親的胡張商會，另外那個張則是那位張同學父親的張。他們注定要結合。”裴郁無端地生出了些火氣，淡淡說道：“這不是個聰明的決定?！?p> 陳南星察覺到這位天之驕女好像有些情緒......她不確定是不是針對自己，總之陳南星有些著急了：“不是這樣的......其實我是想跟裴院長說幾句話才跟胡希大一起來的。真的不是您......你看到的那樣，胡同學說如果我們更親密些會比較自然，方便他介紹我給裴院長認識。真的只有這樣?！?p> “是嗎？”裴郁輕啜一口，收回稍稍外露的鋒芒，問道：“您先前說想找裴院長，是有什么事嗎？”
陳南星看了兩眼裴郁，有些猶豫，但她明顯發(fā)現(xiàn)大概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機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是這樣的，跟我的弟弟有關，這是他第三次報考黑石的預科，他的成績很好，真的很好，但是......”
......
在侍者的帶領下，楚秋走到二樓，他見到夜色下的陽臺外有一道身影。
借著微弱的星光，他認出這位竟是裴夫人。
玻璃門敞開，楚秋側過身子悄悄走到陽臺。
正是寒季，冷風一吹，便有毛骨悚然之感。
自從那一系列事情之后，他便如驚弓之鳥......他知道這趟逃亡之旅將不會有終點，因為他犯了聯(lián)邦世界中最重且無法饒恕的罪孽。
“坐?！迸岱蛉说恼Z氣一如既往得清冷而簡練。
她端起紫砂茶壺，簡單地倒了兩杯茶，見到她的坐姿和喝茶的模樣......楚秋才知道裴郁那種雍容的氣質是遺傳自誰的。
楚秋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盡可能優(yōu)雅地喝下三分之一，雖然他知道在裴夫人的眼中他的嘗試必然是幼稚且滑稽的。
“習慣這里的生活了嗎？”裴夫人平靜地看著楚秋，目光如一汪深泉。
楚秋不明其意......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還算習慣......裴院長和茍秘書很照顧，薪水不錯，我很喜歡工作內容......總之真的很不錯?！?p> 好不容易憋出完整的一段話，楚秋只覺口干舌燥，在裴夫人的目光下他似乎無處遁行，他將茶杯的半口茶水一飲而盡。
“住的習慣嗎？公寓不好租，便宜的比較遠，離學院近的又比較貴。我可以請茍秘書給你尋一處。也方便些?！迸岱蛉硕似鸩鑹胤€(wěn)穩(wěn)地給楚秋滿上：“頭幾個月會難一些......沒有存款，薪水中也會扣掉各項聯(lián)邦費用，或許你可以找一份兼職。據(jù)說你很會修理機械？”
楚秋生硬地點頭，不知要說些什么，只得含糊說道：“我也在考慮......或許會去找份兼職，過些天穩(wěn)定下來?！?p> “吃的呢？雖然種類很全，但與東極還是差的極大的?！迸岱蛉死^續(xù)問道。
楚秋一一回答，但他完全不知道這副像是長輩與晚輩之間其樂融融的交流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夫人問的很細，不像客套，這讓他更加緊張。
“這些年，他一直在東極嗎？”正題的切入突如其來，楚秋手心的汗水一下子便沁了出來，原來是祁上校的舊人。裴夫人放下茶壺，盯著楚秋，問道：“我以為他不會再出現(xiàn)?！?p> 裴夫人的語氣似乎平靜如常，但又似乎隱藏著太多他不理解的情緒......如往常一般，他只能老實回答：“我的確是在東極遇到他，但我實在不了解他。”
裴夫人臉上的微表情一閃而過，楚秋敏銳地捕捉到她應該是笑了，她微微后傾，輕輕地靠上椅子，說道：“他就是這樣的人，誰又能知道他是誰呢。我猜他與你分別的理由也很新奇。”
“他死了?！背镝j釀了一會兒才說出這三個字，他以為裴夫人會悲痛欲絕......就算沒有那么夸張也會適當緬懷，但結果與他預料的完全相反。裴夫人聽到之后很明顯地笑了，只不過笑得有些冷：“過了這么久花樣還是沒變?！?p> 這句話的意味太過深長......所以楚秋也放棄了思考，想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對不起......我實在知道得不多。”
裴夫人的臉龐隱藏在黑暗之中。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說道：“見笑了?！?p> “你是他的學生......雖然沒有必然關系，但我認為我需要把他留下的東西交給你。他沒有任何親密的關系，朋友、情侶、家人，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于情于理，我需要把他的東西還給他的學生。”裴夫人淡淡說道：“我已經(jīng)在處理相關手續(xù)，還需要你點頭答應，順利的話一個月后就能交接成功?！?p> 這一回，楚秋真的思考了很久。
最后，他點了頭。
但直到他離開陽臺，他也沒問祁上校留下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一本書、一間房子、一份財產。不重要，他只是覺得在那一系列事情之后他需要去承擔祁上校的因果，當然也是因為......他如今真的是很缺錢。況且聽裴夫人先前的意思......祁上校興許還活著？
......
“小南，很抱歉我沒跟你提過這件事......但是這也不會妨礙我們的關系......友情，對吧?！焙４笠荒樣懞玫氐吐暯忉尩溃骸叭绻隳芙o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明天吧，我?guī)闳ド虡I(yè)區(qū)購物?！?p> “不用了?！标惸闲菗u了搖頭，說道：“張同學會誤會的......而且我真的只是把你當做朋友?！?p> 胡希大撇了撇嘴，放棄了嘗試，他在大廳內漫無目的地掃視，突然他的目光聚焦在從樓上走下的一人，他對陳南星說道：“......小南，那個人不是你的朋友嗎？”
陳南星下意識看了一眼，愣住了。
楚秋？
......
“他還叫陳西京嗎？”裴夫人的最后一句話讓楚秋恍惚了好久，陳西京、祁中......他到底是誰？
一切的一切讓他置身漩渦，身不由己。
“楚秋?！币坏朗煜さ穆曇衾亓怂幕昶?。
“南......陳同學?！背镢读讼?，這才想起陳南星也在這場宴會上，微微有些心慌與緊張，但在見到她的眼睛后便安定下來......他感到了安心，他抿了抿嘴，低聲說道：“其實我先前就看到你了......但是沒打招呼，沒想到這么巧。”
“我......”陳南星剛想說話，便見到裴郁迎面走來，在她面前陳南星總覺得自己沒有說話的空間。
“楚秋，父親要見你?！迸嵊魜韥砘鼗氐乜戳顺锖完惸闲呛脦籽?，面無表情地說道：“別讓他等急了?！?p> 楚秋看著一臉驚愕的陳南星，張了張嘴，還是什么也沒說出口，對陳南星簡單示意了一下就隨裴郁去了。
“她跟胡希大沒關系。”裴郁直視前方，對轉過頭來的楚秋說道：“是為了她的弟弟......”
裴郁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陳南星的事情。
至于陳南星有求于裴院長的事情......簡而言之，金字塔效應，聯(lián)邦金字塔塔尖的少部分人永遠占據(jù)大多數(shù)資源，便是連學院通過名額也是如此，多數(shù)普通人爭奪少數(shù)名額，面臨遠超平均值的成績壓力，必然存在許多成績超過平均值的考生無法通過。
這是聯(lián)邦體制的桎梏，百分之九十九的聯(lián)邦公民窮其一生都會受其禁錮。
“好好表現(xiàn)。”裴郁帶上完美的笑容，走到裴院長身邊輕輕地挽住胳膊，對正在與裴院長交談的一位老人說道：“余叔叔，這位就是陳西京教授的學生?！?p> 老人的鷹眼掃了過來，刺得楚秋的面門生疼，裴院長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學院的星域理論系余教授，陳西京教授當年便是余教授的學生?！?p> 祁上校的......老師？
楚秋愣了一下，對這位老人不免多了些好奇。
“稱不上老師?！庇嘟淌诼暼绾殓?，中氣十足，一張紅臉倒像是沖鋒陷陣的將軍：“亦師亦友，西京當年幫了我很多忙。二十年......快三十年前的一天吧，西京跟我說要回家結婚，沒想到一晃就到了現(xiàn)在，還沒見著，那小子真是......快快，跟我說些西京的事情，他那混小子怎么舍得下這里的一切的。”
楚秋老老實實把對裴夫人的說辭再說了一遍。
余教授失望地搖了搖頭，連裴院長也沒搭理，自顧自離去。
“余教授是聯(lián)邦最好的星域理論學者，陳西京教授......在學術界也是以星域理論聞名，你作為陳教授的學生，我希望你也能繼承他的衣缽。余教授也會很樂意教導你。”
楚秋有些懵逼，他一個早早輟學的文盲，雖說輟學前的成績非常不錯，但突然讓他接觸如此高深的理論......這不是扯淡嗎？而且他也沒這個精力。
“不用急，既然你不想入學，但畢竟在黑石工作......你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接觸學習機會，工作賺錢維持生活很重要，但你畢竟是陳西京的學生?！迸嵩洪L娓娓道來，語氣溫和卻讓人無法拒絕：“小郁的母親應該跟你說起過陳教授的財產，要接收那份財產，需要你做一些努力。我會讓小茍安排一下......當然，這是你的選擇?！?p> “好。”楚秋已經(jīng)答應接收祁上校的財產，既然必須要學習一些東西才能接收......楚秋會擠出相應的時間。然后他想到另一件事，問道：“裴院長，茍秘書說會給我留下入學名額......不知道能不能轉給別人？”
......
“要么你是個用下半身思考的變態(tài)色情狂，要么是蠢的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迸嵊舭櫰鹈碱^，說道：“如今電視劇也不這么演了，你也不嫌俗得讓人惡心？”
被裴院長溫和拒絕后，楚秋的心情并不是很愉悅，他瞥了一眼裴郁，說道：“關你屁事?！?p> 裴郁面色一冷，雖然在星艦上的十來天共處時楚秋沒少給裴郁臉色看，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
但她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我可以幫你......但你也需要幫我一個忙?！?p> 楚秋的目光一沉，與裴郁交易......這與魔鬼共舞有什么區(qū)別：“說說看?！?p> “等下有舞會的環(huán)節(jié)，陪我跳支舞。”裴郁說道。
跳舞？
楚秋愣了下。
這算什么忙？
他很輕易地點了頭，出于交易誠實原則，他還老實地補充了一句：“我不會跳舞。”
“這不重要。”裴郁留下一句。
此時，燈光驟變。
昏暗的氛圍燈，柔和的音樂，一位楚秋曾在電視上看過的歌手走到臺上獻曲。
客人們紛紛起身，侍者開始移動餐桌。
正如電視上所展現(xiàn)的那樣，一個舞會的場合逐漸成型。
楚秋有些緊張，他要在這種場合下與魔鬼，不，裴郁共舞......但他很快克服了緊張感，與裴郁要幫的忙相比，這不算什么。
他在人群中尋找陳南星，但昏暗的燈光下一切都是朦朦朧朧。
會不會讓陳南星誤會呢？
但是誤會了又怎么樣？
楚秋有些迷茫。
一曲歌罷。
追光燈給到裴院長。
主人致辭，并不繁瑣，逐一介紹到會的重量級人物。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李迴。
他的頭銜是：前西部戰(zhàn)線軍事協(xié)調委員會委員長、前西極軍事學院名譽院長、前西極文化與歷史協(xié)會副會長......
這一連串名頭楚秋一個也沒聽過。
主人致辭結束。
那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重要場合的歌手再度獻曲。
曲至高潮。
追光燈再現(xiàn)，這一回卻給到了裴郁。
不知何時她換了身衣服，更加華貴，妝容也更為艷麗。
全場唯一的追光燈下，那朵牡丹發(fā)簪微晃，她高昂著下巴，脖子修長而美麗。
天生貴族。楚秋的腦海中冒出一個詞匯。
剛剛壓下的緊張感又冒了出來，他自我安慰道：有裴郁在前，誰會注意到與她一起跳舞的那個人。
但楚秋更加納悶為什么裴郁非得選他。
第二曲罷。
追光燈下的裴郁依舊昂著腦袋，紋絲不動，那氣魄頗有巡視天下的女王之感。
五秒。
十秒。
場上的時間仿佛靜止。
便是連楚秋也發(fā)覺了一絲怪異之處。
他注意到，臺上的歌手隱蔽地接到了一張紙條。
隨后音樂再起。
第三曲開始。
但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和詭異開始彌漫開來。
第三曲中。
噔。
第二束追光燈打了下來，給了那位穩(wěn)坐泰山的李迴。
李迴帶著從容的笑容，與裴郁遙相對望。
第三曲罷。
人群中第一次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掌聲越來越響。
這掌聲顯然是給場上的兩位主角。
但兩位主角的時間仿佛依舊是凝固的。
五秒。
十秒。
詭異的氣氛幾乎濃重到無法呼吸。
于是第四曲開始。
人群中開始響起極輕微的交流聲。
但再細微的交流聲匯集到一塊兒，依舊是略顯嘈雜。
事態(tài)朝著失控的方向前進。
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的這位朋友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女孩......”葉清雅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楚秋身后，輕聲感慨道：“......放眼整個聯(lián)邦敢這樣對待西極李氏的人，不多?！?p> 看到楚秋困惑的眼神，葉清雅解釋道：“這種私人晚宴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主人或者主人的女兒和兒子獻第一支舞，第一支舞的另外一人也有講究。而今天晚上這種情況......所有人都知道西極李氏才是主角，而且李迴是帶著家族的婚誓來的。所以第一支舞的另外一人早就敲定了......必須由裴郁和李迴來跳第一支舞，按理說在第二曲結束的時候，裴郁就應該要走到李迴面前，而李迴才會發(fā)出邀請，這是西極李氏繼承人的地位，必須如此。這位大小姐敢這樣打西極李氏的臉......不管是什么仇什么怨，真的很有膽量，說實話我都有點喜歡上她了?！?p> 但葉清雅沒注意到的是，楚秋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他意識到裴郁要做什么。
裴郁非但敢在大庭廣眾下拂了李迴的意......而且她還打算在他的臉上狠狠地踩上兩腳，再讓聯(lián)邦的每個人看到他臉上的大腳印子。
先前那個交易豈止是賺，簡直是虧到姥姥家。
第四曲罷。
讓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的是：裴郁終于動了。
她往某個方向走去。
每個人都在期待她與李迴的相逢，正如每一部驚心動魄的愛情小說中最讓人期待的那個畫面。
然后裴郁停了下來，距離李迴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觀眾們有些困惑。
五秒。
十秒。
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裴郁那束聚光燈外，隱約照到一個普通男人的臉。
再之后，有人發(fā)現(xiàn)裴郁正與那個男人互相對望。
便是連燈光師也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擴大了光圈。
刺目的燈光迎面射來，楚秋瞇起眼睛。
再睜眼，他便看到裴郁遞來的那只左手，瞳孔緊縮。
場上場下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了。
葉清雅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佩服地說道：“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