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很落魄,衣衫破爛,面如死灰。
一個大男人,跟女人一樣哭哭啼啼,更是顯著軟弱無能,但就是那樣一個無能的人,卻在做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回首一生,我處處失敗?!?p> 書生停下哭泣,呢喃自語:“少時讀書不如人,長大后家道中落,連未婚妻子都被人奪走。半生趕考,半生落榜。不會營生,不懂奉承。甚至殺一只雞,都能把雞毛放在鍋里一起煮?!?p> 他看起來,平庸到了極點(diǎn)。
甚至可以說蠢笨。
“我是別人眼中的傻子,孩童用雞蛋砸在我的臉上,我能笑著舔一舔,吃光它。主考官調(diào)換了我的考卷,讓一個不識字的人成了狀元,我去狀告,結(jié)果自己反而進(jìn)了大牢。”書生繼續(xù)說:“我只知道讀書,百無一用,甚至?xí)x的都不怎么樣。奉天八百大儒,我排在第八百零一,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名落孫山?”
他說的話,很窩囊,但透露的信息,卻很讓人心酸。
這個書生是大儒!
堂堂大儒,被小孩子用雞蛋砸臉,他可以一笑置之。但考卷被人換了,被抓進(jìn)大牢,明明是奉天末年“第八百零一”位大儒,卻落魄到一點(diǎn)功名都沒有。
錯的是他,還是這個世界?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恪守君子之道,反而成了陰險小人,我光明磊落,反而成了下流無恥之徒?!睍贿呎f,一邊用自身文氣在書信上烙印紋路。
“我迷茫,所以一直在沉淪?!?p> “但是今天,我明白了?!?p> “對的不一定就是好,錯的不一定就壞,那八百儒生或許有著各自的缺陷,好色、貪財、迷權(quán),但為奉天獻(xiàn)身的那一刻,他們都是圣賢!”
“我沒有慷慨赴死的勇氣,也沒有改變這個天下的能力。”
“但我能毀了它!”
隨著聲音,他以自身“浩然正氣”做火,燃燒生命,將那一封用文氣書寫而成的書信投入其中,送到了一個李誠無法看到的地方。
身軀在大火中湮滅,靈魂化作灰煙。
他連異變都不再有。
徹底魂飛魄散。
但是,他的死,卻染黑了長街的一角,并且那漆黑如墨的一角不斷擴(kuò)大,以超越光的速度,頃刻間吞沒了整個奉天國都。
“那是,亞圣來了?”崔駙馬驚呼。
此時,奉天天上,妖后跟皇帝,正在舉行婚禮。
文武百官祝賀,城中萬民高呼。
也許他們心中恐懼,心中怨恨,但臉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絲毫,更不敢說出來,不敢反對,只能屈從,還以“大丈夫能屈能伸”自我欺騙。
實(shí)際上,如果所有人都說出心里的聲音,區(qū)區(qū)一個皇帝,一個妖后,算得了什么?
“一拜天地?!庇刑O(jiān)高呼。
皇帝牽著妖后的手,就要叩拜。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天空變成了黑色,大地變成了灰白,萬物變得寂靜無聲,連萬丈奉天臺的風(fēng)聲,都戛然而止。
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長街之上,一個漆黑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人形輪廓浮現(xiàn)出來,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奉天臺上走去。
所過之處萬物枯萎,山河腐朽,日月無光。
祂穿著標(biāo)準(zhǔn)的書生袍子,手握一卷竹簡古書,背上還背著書箱,看起來既像是一個少年求學(xué)的學(xué)子,也像是一個中年趕考的貢生,又好似一個晚年前往山村教書的先生。
無少相,無老相,但又好似一生相。
表情如嬰兒般純凈,又仿佛老人一樣看盡了滄桑。
各種矛盾的東西,都在一人身上浮現(xiàn)出來。
詭異,卻又不違和。
“亞圣出現(xiàn)了嗎?你們在看什么?怎么我啥也看不到?”雞百萬說。
聞言,崔駙馬嘆了口氣,也說:“我也看不到,是亞圣不愿意讓我看到嗎?也對,我這種連文氣都沒有的廢物,又怎么配一睹亞圣真容?!?p> 這讓李誠不由得有些疑惑。
而仙子,則開口說:“跟他無關(guān),純粹是兇神不可言、不可觀、不可觸摸,天成有‘天目’,應(yīng)該可以看到一個輪廓。至于我,就看到了一個普通的中年書生,平平無奇?!?p> 她沒有動手。
甚至原本有些緊張的心,都放松了下來。
兇神能貫穿虛實(shí),感應(yīng)心聲,卻沒有搭理這四個不屬于這段歷史的過客,而是我行我素的登臺,一步十幾個臺階,來到了奉天臺上。
萬載奉天,沉淀了太長歲月,強(qiáng)者如云。
奉天臺上,無一凡人,因此至少都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輪廓,甚至皇帝、妖后等人,都能夠清楚的看到容貌。
因此,他們驚了。
“陳,陳老夫子?”皇帝驚呼。
奉天不是瑞國,傳承沒有斷層過。
因此,哪怕時隔幾千年,當(dāng)年那“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亞圣”陳奮起,依舊還有余名留下,金鑾殿上甚至還掛著他的畫像。
以此告誡百官,要清廉公正,奉行君子之道。
因?yàn)閬喪ピ诳粗?p> 但可惜,人活著的時候尚不能清理世間污穢,何況只是一幅畫?
“陳夫子?多么熟悉的一個稱呼,可惜我再也不是了?!逼岷谌缒膬瓷衤冻鰬涯畹纳裆f道:“我的身軀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暖,我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無法再品嘗美酒的味道。沒有痛苦,也沒有了歡樂,甚至死寂的心,都不會再因?yàn)槿魏螙|西而動。”
他能交流,但已經(jīng)不是人與人的交談。
他還能聽懂人言,但又聽不到人的聲音,感受不到生靈的呼吸。
“仙、魔、妖、武、佛、鬼、儒,恨、怨、嗔、妄、迷、執(zhí)、癡?!逼岷谏碛罢f:“眾生皆苦,人間已成地獄。”
說罷,他伸出手,觸摸在了奉天臺上。
下一刻,矗立萬載的奉天臺轟然倒塌,庇佑都城萬載的“周天大陣”轟然破碎,整個城池在無可抗拒的力量下,緩緩沉入地下。
大地裂開,四周隆起。
天,變?yōu)榍艋\,地,化作煉獄。
“視惡不見,便是幫兇,能言不言,便不無辜。整座奉天城里沒有一個人不該死,沒有一個物不該滅,沒有一磚一瓦配殘留在這個世上!”
隨著聲音,萬年奉天古都沒入地下,徹底消失不見。
“這也,太兇殘了吧?”李誠驚愕。
但就在這時,那漆黑如墨的兇神,突然褪去墨色,化作一個中年夫子,轉(zhuǎn)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