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的馬車與平常馬車無異，只是馬車前的簾子上繡著墨綠色的“傅”字。
車內(nèi)有淡淡翠茶清香，卻不見香爐和香包，不知這味道是從哪里飄出來的。
一路上不急不緩，倒是街邊有不少人見是傅家馬車而駐足觀望的，又漸漸響起了密密的議論聲。
“這是傅家馬車？”
“是從太尉府來的呢！”
“里面坐的是何人？”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里面坐的是楚太尉家的嫡女楚婳。”
一個青年問：“你如何知道？”
方才說話的老婦頗為得意道：“我三嬸她姨媽的小侄子的女婿在傅家干工！這消息只有我知道?！?p> 周圍聽八卦的人聞言都不免睜大了眼，煞有其事的緩緩點頭。
來到傅府里，一個長相秀麗的十三歲少女迎面上來，二人作揖。
少女笑眼彎彎，溫聲細語道：“楚小姐，我是傅歡。請跟我來，這就帶你去見家父?！?p> 楚婳頭一次見這般婉約氣質(zhì)的女子，只覺得聽她言便心曠神怡，神采飛揚。
她忙點頭答謝，跟在傅歡身旁進了書房。
書房中光線陰沉，從窗紙透進來的光線在室內(nèi)形成一道光路，灑在書案上、地上。
一個身著栗色長袍的白鬢老者坐在書案旁，干枯的老手中捏著一本泛黃的書卷。
見傅歡敲門進來，老者才放下手中的書卷，笑著看向幾人。
“家主，楚小姐來了?！?p> 傅歡側(cè)過身給楚婳和傅勝二人之間讓出空間。
楚婳乖巧的朝著傅勝行了個禮，道：“晚輩楚婳，見過傅爺爺。”
傅勝聞言笑起來，枯手在花白的胡子上捋了一下，笑道：“小女娃叫我爺爺？”
聞言，楚婳心中有點搖擺。
難道叫的太老了？
她抬眼飛速地瞟了面前的老人一眼。
沒喊老呀……
“別害怕?！备祫傧袷强闯鰜砹耸裁匆粯樱参康溃骸拔疫@年紀當你爺爺確實綽綽有余。”
不過我生不出來像楚嚴這么厚臉皮的兒子。
傅勝讓傅歡引著楚婳落座，接著就說道：“太尉說——楚小姐很喜歡讀書？”
楚婳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聽他這么問，搖搖頭道：“算不上喜歡，只是需要讀書?！?p> 聽楚婳這么一說，傅勝有些不滿意了。傅家教書，講究的就是單純?yōu)榱私讨R，學(xué)子亦是單純?yōu)榱藢W(xué)知識。
這小女娃一來就坦白自己是有目的而需要讀書，讀書哪里是為了有利可圖？
看出來傅勝面色不悅，楚婳驚覺自己言行有失，便閉緊了嘴。
傅勝心中雖是不悅，但是既然已經(jīng)將人請來了，要給楚嚴面子，還是讓傅歡對其進行考察。
傅歡點頭，對楚婳道：“楚小姐，現(xiàn)在我問的問題，你只管作答。若是答不出，讓我問下一個就行?！?p> 楚婳也不言其他，總之準備用實力征服他們。
“《女誡》中，夫妻為何會產(chǎn)生輕薄怠慢？”
“‘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媟黷?！且远哌^于親密而……”
傅歡與楚婳一問一答許久，傅勝卻走出了書房。
沒得到傅勝的命令傅歡也不敢停下來，只是一直問。
楚婳卻覺得不對勁。
為什么問的問題全都是《女誡》、《列女傳》里面的內(nèi)容？絲毫不涉及普通學(xué)子所學(xué)的書籍知識！
“《孽嬖傳》中……”
傅歡還要問，楚婳卻一下跳下了椅子，拱手道：“傅小姐，我有急事要與家主講，待會再問吧?！?p> 不等傅歡回話，她推開門跑了出去。恰好見掌事在與傅勝交談，她也不避退，直接追了上去，行禮道：“家主，掌事?！?p> 見傅勝皺著眉頭要開口，楚婳先一步搶話道：“傅家家主，為何只讓傅歡姐姐問我這些問題？”
“家主見楚婳年紀尚小，就認為我無才能？”
“還是覺得女子就必定讀不懂男子讀的書？”
楚婳亦滿臉不悅，雖然與傅勝對視，卻絲毫不顯怯意。
掌事正要說話，卻被傅勝制止了。
場上一陣沉默。
見楚婳一臉倔強的盯著自己，傅勝卻忽地笑了一聲道：“你覺得自己有幾分學(xué)識？”
楚婳心底是不大高興的，聽聞他這么一問，只是收回了視線答：“家主隨便出題，我這就能讓你瞧瞧我有幾分學(xué)識。”
掌事的眼神在楚婳與傅勝之間飄來飄去，見傅歡出來了，連忙走過去道：“傅歡，我上次那東西丟了，你幫我找找?！?p> 傅歡漂亮的臉蛋上浮現(xiàn)出一絲呆愣，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掌事就哄著她走了。
沒走出幾步，見傅歡還要倒回去，掌事忙拉住她道：“你就別回去了，等他們解決了就會叫你的?！?p> 傅歡只得點點頭，笑著說：“多謝掌事指點，我就在這等著?！?p> 掌事聞言，見傅歡還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
唉——這傅歡怎么就是一根筋呢？
要說忠心，傅家上下沒有人比得過傅歡?？窗?，傅勝沒說讓她走，她就打算在這院子門口干站著。
書房內(nèi)，一卷紙張鋪在書案上，楚婳坐于桌前，側(cè)方擺放了一副文房四寶。
傅勝就站在書案旁，指著那卷紙張道：“這是上一次的殿試考卷，你看看能寫多少？”
其實他并不是不相信女子能有學(xué)識，這么多年來也有不少有才之女參加傅山書院的考試，考進書院的少之又少，修學(xué)之時又介于男女之別而融不進去。
書院主要學(xué)文，但是君子六藝皆是每年考核的主要內(nèi)容，除了著文、譯經(jīng)，女子在其他許多方面考的都不如男子。
更何況眼前這個楚婳才多大點，五六歲吧！
五六歲的神童不是沒有，但是多數(shù)都是浮于表面，對治世毫無切實見解的書呆子。
但是，她這一副倔骨頭的模樣倒是有幾分那個人從前的影子。
方才見到這小女娃的第一眼，就覺得尋尋覓覓幾十載，總算是找到了那個人想要的傳人了。
更何況剛剛在院子里，掌事對自己繪聲繪色描述的那些場面……
想到這里，傅勝竟然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楚婳抬頭看了一眼強忍笑意的傅勝，不明所以，繼而又埋頭苦寫去了。
傅勝驚覺自己失態(tài)，連忙干咳兩聲，換了個遠一點的位置品茶去了。